野叟曝言 夏敬渠 第三十回 连公子丹房求秘策 李嫂儿病榻说风情

大奶奶在凤姨房中打发了管帐的出去,心里略安贴些,方去收拾凤姨的钥匙、锁把、衣裳、头面。见箱笼中间抖得雪乱,知是乘着闹,弄了些去了,叹口气道:“满船的芝麻翻掉了,何况这糖饼上屑儿?”正在自解自叹,忽听外边一片喊声,甚是惊疑,只见几个丫鬟飞跑进来,报说:“许多人打进来,把厅上的交椅、台凳、羊角珠灯,都打得稀烂了!”大奶奶吃吓,摸不着头路,又只见家人小厮赶进来说:“单老爷的舅子们领了许多罡神泥鬼,认做亲戚,在厅上百般打闹,口口声声要打死老爷,替二奶奶偿命哩!”大奶奶生气道:“啥仔二奶奶,献这景儿的勤!老爷在那里?快不要出去,吩咐管帐的去答话。”刚说未了,又只见玉梅乱滚进来道:“不好了!老爷死在床上了!”这一信,把大奶奶的魂灵提出了顶门,直吹到三十三天之上,七跌八撞的赶扑进房,看见公子躺在床上,面如纸灰,手足僵直,竟如死人一般。便去一把抱住,放声大哭,跟进去姨娘、姐儿、丫鬟、仆妇,乱叫乱掐了一会,公子方才醒转,叹口气道:“前世的孽帐,总是逃不去的了!”大奶奶哭劝道:“你不要急坏了,只得再苦银子,料想没有做不来的事。”

正在急乱,小厮丫鬟报说:“西街上大老爷、二老爷来了。”这两个是大奶奶的嫡亲哥子,俱做过京官,丁忧在家,一竟走进房来埋冤道:“妹夫是个男子汉,没些见识;妹子,你是有胆量会策画的,怎遇着这点子事体,就没分豁起来?躲在房里光哭。方才那些光棍,我已吩咐他不许罗唣了。依我们主意,该送他到县里去,每人打一顿板子。只是我们还摸不着头路,见你们管家许了他二十两银子,折做孝布,事体小也就罢了。这二姨究竟是怎样死法的?”大奶奶道:“你妹子向来也不是这样的,如今把胆子吓破了。本等这事,连一连二的挤上来。前日春红的事,哥哥们是知道的了,又谢嫂嫂们叫丫头来送。忽然又拉出这样的事来,这里也没外人,哥哥们不要向着人说;玉梅你站门口看一看人。这死的弄出丑事来,你妹夫撞破了,也该就叫起人来,便不怕他生死就的破军星,独自一个打门进去,被奸夫一脚踢倒了,哥哥们不看他面上么。做妹子的半夜三更赶起来看着,一个是舌头也拖出来了,眼睛也宕了,吊死在床上;这一边他又血铺满面,晕在地板上。你叫我的胆大到那里去,我这魂还有在身上么?到得救醒了转来,又怕坏脸面,死的身上又弄出伤痕来了,叫了他老子来,花了些银子,方才扭捏过了,又是雪片的打进来了,你妹夫又晕死在床上了,还没有一钟茶的时候,哥哥们跨进房,还没醒转来哩!我所靠何人,叫我不要哭着叫唤,你叫我做妹子的怎样分豁得来呢?真个好命苦也!”说毕,竟大哭起来。

两个哥子齐劝道:“我们不知道这些缘故,但见你们同在床上哭泣,错埋冤你了,如今第一将息自家身子,妹夫固是要紧,你也不是当耍的,你是这一家子擎天柱哩!房里的人死掉几个算得什么数儿,他既是这样死的,你们倒也没有苦处。这些衣裳棺木,一切发送的事,你两人俱不必管他,外面的事交与管帐的,里面的事交与大姨、三姨,就有不到之处也就罢了,只保养自己身子要紧。我们去了,再来看你罢。你嫂子们不知道,都要来看你,出殡时还打帐来吊,如今是不必了。妹夫你面上有伤,你身子不好,不要送了。”说罢自去。公子要送,大奶奶推住道:“你倒不要罢,你看,一立起来就是这般乱晃,当不的再弄出来了。恭敬不如从命,哥哥们也不怪你的。家去谢声嫂嫂,茶也没有拿。你看这玉梅,倒累我又想起春红来了。”须臾,管帐的在门口回说:“又许了二十两银子,诸事停妥,棺木已到。现在一切人殡成服诸事怎样备办,请老爷夫人吩咐出来,小人们好分头去于。”大奶奶道:“方才舅老爷说,外面的事都交与你。论起来,也没该替他戴孝,拖了出去就是。如今要遮世人眼目,除着我房里,其余的人都戴三日孝,送殡转来脱掉罢了。发送的事你去酌量,总比春红的丧事要着实减省。一切银钱,在外边帐上支用过后销算便了。”管帐的答应出去,复叫玉梅取了两小封银子,提了一麻袋钱,交给大姨、三姨道:“我是只好照管老爷了,你两人替我去分豁罢。外面居邻一概都回,墙门内住房邻舍若必要进来都给他一顿酒饭,那钱二嫂的要丰盛些,另外叫他在死的房里坐罢。镇宅的福物要加意些,吩咐多请几个道土,这不比春红,是个横死的,防他作怪哩!”大姨、三姨应诺而去。

公子放心不下,趁大奶奶下去解手,溜出房来,叫人去打听璇始消息。回来说并没曾死,方才哭声是晕了过去,一会子就救活了。公子心O 上一块石头方得落下。走进房来,大奶奶再三埋冤,公子不敢做声,往床上去睡了。小厅上,匠人漆棺材,裁缝做孝衣;大厅上,摆开七八张桌子,大鱼大肉给单老爷合一班凶神去吃嚼。凤姨房里丫鬟仆妇乱着探帐子烧衣服、化纸钱、念经卷,替凤姨洗尸,穿衣,插花戴朵。大奶奶自陪着公子在房里将息,天色晚了,凤姨入木,单老进来哭了一场,单老的舅子也挤了几点眼泪,出去与众人照份分了银子,欢欢喜喜的散了。大姨、三姨本等要哭一场,怕公子合大奶奶不快。哭了几声就住了。丫鬟、仆妇平日受凤姨些恩惠的,流了几点泪儿,其余也就罢了。夜里没人肯进去伴材,大姨作主叫了两个挑水的水夫,给他三百文钱,又打了三斤烧酒,吩咐他伴材,才妥贴了。

到了次日,单老叫人来说,要替女儿传神,公子不许,也只得罢了。外边邻舍要来祭奠,门上人回去了。墙门里住房的老婆进来拜了,叫两个姐儿还了拜,打发了酒饭,单把钱二嫂留在凤姨房中,酒菜更是丰盛,吃完时谢了又谢,各自散了。大姨、三姨回绝了本家,便没有人来了。单家亲族备了一桌羹饭,赶了一二十个男妇,进来在材前磕头化纸,管帐的留到外边,堆头满碗的鱼肉荤菜搬上去,吃得个个心满意足,发还了筵力,每人给了一疋白布、二百文钱,欢天喜地的去了。家里众人乱着拜完了,大奶奶自在房里与公子商议道:“论起来算是你的侧室,可要立个铭旌,叫玉梅抱着贵哥儿坐轿去送一送,遮遮众人的眼。”公子暴跳如雷的道:“你还没听见那淫妇的屄声浪气哩!他是我啥仔侧室?这样发送,我心里已是气得昏了。一发要立铭旌,叫贵哥送起那淫妇来了?”大奶奶听说。也就不言语了。

次日黎明,也有诸色人来伺候起身,大奶奶主张叫大姨、三姨、房里丫鬟合灶下一个烧火老婆,凑了三乘轿子去送丧。一早乱烘烘的,发送去了,日中回来,各人除了孝衣,烧了孝髻,请了九众道士,全猪全羊,在大厅上做了半日半夜的法事。后半夜,法师戴了金冠,披了鹤氅,朝衣朱履,右手执着宝剑,左手攥了净瓶,踏罡步斗,焚符化纸,其余的道士都穿着法衣,拿着法器,叮叮当当的敲得一片声响。家人小厮都烧着醋炭,焚着甲马,放着爆竹,打着金锣,乒乒乓乓的闹进凤姨房里。法师将法水乱喷,宝剑满房砍斫,众家人把凤姨那床拆将出来,架着木柴烧得一片通红,火光烛天。大奶奶在房里看见,忙教小怜去问那条鸾带可曾烧掉,大姨、三姨慌忙寻着,丢在火里去了。法师出房,把剑在房门上左劈右划,口里喃喃的念着法语,吆喝了一声,把门闭好,贴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封皮,然后往各房并厅堂、廊弄、厨厕、井灶一切处所镇了一遍,谢了神将,收了科仪,散了福物,已是天明了。

公子与大奶奶将息了两三夜,神气略好。过两日,上坟之后,大姨、三姨合管帐家人都来缴帐,连解铺发票共用去四百八十余两银子。公子道:“原来这淫妇的性命也只值得四百多两银子!”大奶奶道:“你也不要只顾骂了,已死之人,提他怎的?当初没做出来,便风吹肉痛,不论长话短话,只沾着他些影儿,就与人变面变嘴的,如今眼见了,就淫妇长淫妇短的骂个不耐烦。一个房里边人,市井见识,也比着大家闺女读书知礼晓得名节的么?当得你擎在手里颠将起来,他还有甚顾忌?一来也是你的福分大,轻轻的便过去了,一来也是春红的报应。”公子慌道:“你也见春红来?”大奶奶道:“我见甚来?他日常与春红赤紧的做尽对头,前日春红死了,我便苦坏了,你也哭得发昏,一家子都可怜他,淌不了的眼泪。你看他,把两只眼睛耸上落下的往死里挤,可挤得出一点子水气?落后怪我没总成他老子棺材,急得眼皮红红的,几乎要挂出泪来。你不是要留一个神子,这原也不该,他就不等我开口,极声的拦住了。大姨、三姨虽也说来,只有他那脸儿变得那样难看,颈皮上根根扛起红筋来。大姨、三姨帮着丫头们替春红揩抹身上,穿衣着裤,探帐烧纸,那样忙乱,他十个指头可曾轮动一节儿?一张嘴合不拢来,嗤嗤的只待要笑,见我看了他一眼,慌忙回过头去,只推着解手,跑到床背后去了。春红虽是个姐儿,他性子才是利害,他又刚死。魂还没出房哩。他见你这样狠心,怕不在暗里报你一箭儿?这是我猜着春红在那里报冤,谁见他来呢?你说我也见他,你是见过他的了,你可说给我听,是几时见过他来?”公子顿了一顿,说道:“我那日听有响动,起来查看,只见前面有个丫头行走,我便直跟到死的房门边,那丫头忽然就不见了,把我吓得要死,蹲在地下,才听见房里的事。后来细想那丫头背后的身影,合走的那一步路,竟是与春红一样的。你说不是他是谁呢?”大奶奶道:“这不消说了,我也便疑心是他。你说着丫头,又提起我一件事来了,大怜这奴才逃走了去几日,心里昏腾腾的,没想起他,你也该报了官,捉回来处治处治,叫丫头小厮们看个样子才好。”公子道:“我倒想着的,只怕到了官,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剥尽脸面,这臭水缸不如不去搅他了。”大奶奶便不做声。

公子说着“臭水缸”,痴心不死,又想起璇姑来,忖道:“休说他的美貌家中没人可比,只就那晚誓死不从这一种节操,那里去寻?我家里算是夫人正气,但看他交媾之时那一种意兴,也不是激烈的人,其余更不消说。我被那枉死鬼剥尽脸面,若得这样人在身边,岂不争气?但如今伤口不知曾否平复,将来如何偎得转他的性来?死的死了,又没人替我策划,怎生区处?”想了一会,忽然记起道:“有了,有了。当初我与三姨未上手时,原是聂道兄的妙计,何不与他商议?”因急急走到丹房里,先拜过了吕祖,后与聂静等相见,三个道士各唁凤姨之变。只见陶真进房辞行,说明日即往匡庐,特来作别。公子心颇疑惑,却因他做人本分老实,也就不疑到凤姨身上,略留一留,便应允了。陶真辞了过去,公子便扯聂元到密室中,把璇姑之事述与他听,求他设计。聂元听见有此美人,浑身骚痒,却因前日与凤姨行奸,正在兴浓;忽被公子打门直人,猛力一提,闭住精管,后来赤身上房,跳墙回去,又着了些风寒劳碌,竟成了白浊之症,一时医治不好,又且听着璇姑光景,是难于人手,一边便安心替公子打算道:“少年女子,那个不爱风流?况遇公子这等才貌,这般富贵,岂有不动心之理?据贫道看来,其中大约有两个缘故:其一,他自有心上之人,富贵才貌也与公子相仿,与彼先有成言,不肯负约;其一,尚系深闺淑女,情窦未开,不知此事之好。今须兼而行之,一面叫人去做说客,于女眷中择一能言舌辩者,朝夕把风月之事诱动其心,一面考访他所思何人,所约何言,或假传死信,以绝其念;或伪托其言,以移其志,然后公子之才学相貌、富贵奢华足以满足其愿,飘荡其情,虽月里嫦娥亦将飞下赡宫,况区区人间丽质乎?”

公子把聂元之言与璇姑情景细细的揣摩印证一番,不觉死灰复燃,喜动颜色说道:“道兄所料,一毫不错,那女子实是情窦未开,已许了富贵风流之子,故把我置之不论不议之列。到得事急,便不顾性命了。”因谢了聂元,去后把李四嫂叫来,先问璇姑的病势,四嫂道:“命是可以不伤的了。只吃亏他不肯给医生看,所以不得收口。”公子道:“他可在那里咒骂我呢?”四嫂道:“小媳妇也打帐他说及老爷,便把话打入去劝解,岂知他一字不提,故此也没敢说起。只帮着张老实夫妻烧茶、煮粥、购药、买炭、熬桂圆莲心汤,伏伺着他。”公子道:“我如今要托你一件事。”便将身边带着的十两一封银子安放桌上,说:“拿去买果儿吃,事成用,再给一个元宝。我想这璇姑定有个心上人儿,又恐他年幼不谙风情,故无心向我。如今要你去打探他所思何人,是何名姓,何等人物,如何定约,先来回我,朝夕再说些风月,引动他的春心,然后把我的富贵风流去打动他,他既一言不发,便有个挽回,你又知机识窍,见景生情,这事大有可成,只要你用心去做就是了。

李四嫂见了银子,听了话头,因说道:“此事在别的女人,就如井中汲水,伸手便来。在这个女子,却如天上捞云,脚踏不到。不是小媳妇夸口,凭着这个舌头,两爿牙齿,抓星踢斗,拨雨撩云,能使南海观音偷嫁西池王母,银河织女私奔月窟嫦娥!”公子笑道:“这你赔了,四个都是女人哩!”四嫂道:“老爷有所不知,媳妇岂肯说错。要想那没鸡巴的还去跟他,若有了鸡巴,岂不踢做一堆,化做一块呢!”公子大笑道:“这是极好的了,怎还拿不定这璇姑呢。”四嫂道:“这璇始大约不出老爷所料,年还幼小,未谙风情,或是已有豪家,业经许定。小媳妇去探明回报,兼以伏侍为名,妆痴作傻,极言夫妻交合,俪若登仙,孤枕单衾,凉冻难忍。只要他一点凡心微微而动,便把我千般引诱娓娓而谈,弄得他欲火攻心,桃花上脸,两只金莲怕不一步步踏上小媳妇船头,浑身羊肉自然一块块咽入老爷肚里。到那其间一双两好,难拆难分,却休要忘记我这凌烟阁上第一个功臣也。”公子听了四嫂的话头,如天花乱坠,喜得心窝奇痒,连连称赞,嘱咐用心去干,停会还叫人去送五斗新舂米给你煮粥吃哩。四嫂假作推辞,谢而又谢,袖了银子去了。公子进来把陶道辞别之事说知,备了一席饯行,又封了十二两折程打发过去。

到了次日,正是中秋佳节。公子想着璇姑,如木头一般呆呆坐着。大奶奶见公子不快,也是没情没绪的。大姨、三姨也就没有高兴。在大月亮里吃了几杯闷酒,就各自散了。这边李四嫂得了公子大主银子,自己破悭买了几味可口嘎饭,几色新鲜果儿,装了一大盘洋糖、月饼,打着三斤陈酒,与张妈说明公子之意,搬到璇姑房里,同赏中秋。四嫂一屁股就坐在璇姑床沿,劝着璇姑吃酒,风风势势的说了几个半村不俏的笑话,和哄着吃了几杯酒儿,便装着酒醉,哈哈的笑将起来,道:“刘大娘,你我都是女人,大姑娘又是身上不好,闷的慌,我们说个风话儿耍子,也替大姑娘散散心。你家刘大爷出去了这许多时,你可也想他么?”石氏道:“丈夫出外没信,做妻子有个不想念的,也还是人么?”四嫂道:“原说是该想的,只是想他不到,这心里难过。记得那一年我家男人出了门,夜里做梦与他同睡,正在好处,惊醒转来,这三夜工夫实是难熬,不知道身子是死是活。”石氏怫然道:“四嫂怎说出这等活来?”四嫂笑道:“我是心直口快的人,有一句说一句。大姑娘是个含花闺女,他不知道趣味,这还罢了,大娘你是过来人,怎也假撇清,说这道学话儿?这夫妻的事体是天生就的,你看那苍蝇儿这点子东西,兀自爬在背上死也不肯下来,那底下的更是扑着翅儿说不出的那种快活,何况你我俱是有情之人,莫说交欢的时候你贪我爱,恨不得把身子化做一堆,就是大家压着腿,搂着腰,睡这一觉地是浑身松爽的。今日遇着这样佳节,夫妻们搂抱着,一递一杯吃着酒,看着那月亮儿,到了床上颠鸳倒凤,那一种娱,谁肯要去做那仙人哩!偏生我男人要赚钱,走啥仔水,丢我在家受尽凄凉。正不知这一夜怎样捱法,才捱得过去哩!”

石氏变了脸道:“四嫂,不是我吃了你的酒还说你不是,但不该说这些混话,实在难听。”四嫂格格的笑道:“好道学先生,恼起来了。你越恼我越要说,要引动你的凡心哩。”璇姑微笑道:“嫂嫂,你凭着四嫂说罢,何必认真?”四嫂眉花眼笑的说道:“大姑娘,是你说的话便教我喜欢,天下的事那一件认得真的?我今年三十多岁了,就是成日成夜干那快活的事,也不及十年光景了。一到四十外边,就没啥仔趣哩!你会快活也是这一世,不会快活也是这一世,转转眼大家都入了土了。夫妻交合是周公制下的,由得我肉骨肉髓的快活,人也不好笑我,笑我的就是痴子,白白的苦了一世。我娘家有个邻舍,生着姊妹两个,也住着一位少年公子房屋,公子要与他姊妹相与,那姐姐是个傻子,不知道风流的趣味,生生推脱了;那妹子生定是有福之人,就与那公子相好了,两个年纪相当,才貌厮称,你贪我爱,夜去明来,无比恩情,非常快乐,那公子娶了回去,穿的是绫罗锦绣,吃的是鹅鸭猪羊,住的是高堂大厦,睡的是翠被牙床,冬天来围炉饮酒,夏天来水阁乘凉,正经的娘子都打靠背后,独与他像漆投胶水,蜜拌糖霜,那一种的风流富贵不同着受用?那一节的良辰美景不同着庆赏?真个是夜夜元宵,朝朝寒食。独苦那呆打孩的姐姐,嫁了卖柴蠢汉,守着一根扁担,受尽了万种凄凉。这妹子果然欢娱嫌夜短,那姐姐真个寂寞恨更长。后来公子的正室死了,把妹子册立起来,就做了一品堂堂;那公子直升到尚书阁老,这妹子便受了凤鸾章,戴起那珠冠宝髻,与公子到老成双,生下来儿孙满膝,说不尽种种风光,被文人编成歌句,到如今万口称扬。”

璇姑笑道:“四嫂出口成章,原来是个女才子哩!”四嫂道:“这是我们街坊上一段风流佳话,那家子不买本来念念?我自小就读得烂熟的,啥仔柴积米积,后来那姐姐想起当初不合执板了些,把这段美满姻缘奢华富贵让与妹子受用,自己守了那卖柴的穷汉,每日两餐稀粥,夏天没帐子,冬天没被头,终日怨恨,终年冻饿,生生的把一个美貌佳人弄成了一根枯柴杆儿,苦了几年就苦死了。方才大姑娘说的好,认不得真;那姐忒认真,以致苦死;这妹子不认真,才享受那无穷快乐。所以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不及早寻些风流事体干于,一旦大限来时,懊悔嫌迟了。”张妈道:“你既明白这样大道理,当初该看中意一个富贵公子去嫁他,怎肯配着李四叔,与我们一般受苦呢?”四嫂叹口气道:“我们是前世不修,没有带得那种福气。那富贵公子爱的是聪明女子,美貌娇娃,便把他如珍似宝百般伶措。他见了我这麻脸婆子,你中意他。他肯中意你么?我若有大姑娘这般才貌,怕没有王孙公子来求到我?我就倾心与他相好,做一对恩爱夫妻,夜夜在销金帐里去享人间极乐,肯嫁你李叔叔这样蠢人,受这凄凉罪吗?我也今日醉了,率性和你们说罢,做男人的便有三妻四妾,摸丫头,偷婆娘,嫖婊子,骗小官,这许多快活事做,做女人的就该守着一个丈夫的吗?看得破,不认真,就是花间月下结识一两个情人也不算甚罪过,如今大官府家夫人小姐那一个不开个便门,相与几个人儿?只苦着我们这样人家,房屋浅窄,做不得事罢了。是痴子傻子才讲贞节,那贞节可是吃得穿得快活的东西?白白的愁得面黄肌瘦,谁来替你表扬?便有人来表扬,已是变了泥土,痛痒不知的了。那武则天娘娘偷的汉子还有数儿的吗?他也活到七八十岁,风流快乐了一世,没见天雷来打死了。他死去的时节,十殿阎王领着判官小鬼,直到十里长亭来迎接他,还俯伏在地下,满口称着万岁哩。”

四嫂这一席话,说得张妈如顽石点头,石氏如金刚怒目,再看那璇姑,如庄周化蝶,酣然入梦去了。不觉意兴索然,只得立起身来,说道:“今日吃了几杯急酒,嚼了一会臭蛆,倒担搁了你们。大姑娘已经睡熟,不去惊动他,明日再来看他罢。”张妈送了四嫂出去,进来收拾过家伙,石氏关好房门,呼唤璇姑不应,伸手去替他把被头盖好,脱了鞋脚,要上床去,忽转过念头,想起一桩事来。正是:

欲向璞中求美玉,好从胎里探真珠。

总评:

此回前半合之前一回,将《金瓶梅》中叙述家常琐碎周密全副精神倾倒尽情,后半回李四嫂之蜜嘴蛇心、绰风糊日,则又王婆等之领袖也。作者之大本领大文章绝不在此,而略一调笑已擅胜场。视《全瓶》之全力为之者,何如何如?

凤姨丧事较春红丧事件件从杀,独镇宅一事权力铺张,最为入情。非文无以达情,非情无以起文,惟有至情乃成至文,吾读斯回而益信。

才毕春红丧事,接手即写凤姨丧事,何其力量!而笔笔反对,便无一笔犯重,此又特犯中之一法。

凤姨入木一段,连下无数“了”字。有大珠小珠错落玉盘、猛风急雨消散春花之势,读之悄然以悲,欣然而喜。

公子淫人兼没意智,亦知以交媾时意兴走,其妻之非激烈女子。敬告天下后世贤达闺媛,勿稍纵肆以受斯侮。

因丫头引路接入大怜,因欲捉大怜“怕搅臭水缸”拍合璇姑,文心细曲,真有剥蕉抽丝之妙。夫璇姑于两丧事中已处处穿插、笔笔牵串,无难一语拍合而必委折如此,总欲使花香凝露一片融洽,无些子渣滓故耳,视《水浒》等书不在话下。却说且重叠起炉作灶者,其死活灵蠢相去何如?

聂道划策较凤姨更进一筹,非此无以表璇姑也。坚不磨,不知其坚;白不涅,不知其白,愈磨而愈知其坚,愈涅而愈知其白。然则聂道之表章璇姑者至矣。

公子自为璇姑着急,大奶奶屡屡错会。前有春红,后有凤姨,皆以影罩璇姑,最有花色。中秋日,公子几如木头,致大奶奶等各无情兴,岂知木头乃热于火炭。奇情妙情,奇文妙文。

李四艘一席风话真是引动邪心,而璇姑乃酣然入梦。坚至此,方是真坚;白至此,方是真白。
资源编号:ZY1526054;资源类别:(国学学习图书);收集时间:2020-05-08;资源参考链接
最新收录: 冬至饺子夏至面,谁不吃谁没脸面

上 一 条: 野叟曝言 夏敬渠 第三十一回 小姑嫂看淫书津津讲学 老夫妻吃热药狠狠团春

下 一 条: 野叟曝言 夏敬渠 第二十九回 见事危贞娃戳颈 闻声迫淫妇投缳

其它收录: 送宗泰住成都正法院四首
当一切都毫无希望时,切石工人在他的头上
读唐人愁诗戏作
洗竹
决心走一条路的时候,就不要左顾右盼
你要按所想的去生活,否则
用你的笑容去改变世界,别让世界改变了你的笑容
脚踏十字稳,不怕棒槌滚

相关评论:
(欢迎网友发表评论,请注意网络文明)
(不支持 HTML 显示,请勿发HTML代码)
(评论需审核后才能显示)
93.18.122.*美国 网友 于 发表评论 :
收到...

【爱学语言】我们致力于分享国内互联网优秀语言学习资源,如果你也有类似的爱好,请把你收集的语言学习资源推荐给我们,我们会择优在爱学英语中刊登您的资源。

推荐邮箱:401650071###qq.com (请将###换成@)

【爱学英语】所有资源都来源互联网公开资料或网友推荐,如果侵权或损害您的利益了,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谢谢。联系邮箱:401650071###qq.com (请将###换成@)
资源搜索   【手机版入口
站长推荐
高中常见动词的错误用法
表语从句用法讲解
主谓一致
倒装结构
引导的主语从句的what
不定式一般式用法
法苑珠林 释道世 卷八十五
初中英语定语从句讲解
将来完成时的定义、用法、结构...
英语简单句的五种基本句型典型...
18种名词做主语时的主谓一致...
不能用被动语态的情况
other, the oth...
初中英语定语从句讲解
最新收集
冬至无雪刮大风,来年六月雨水...
清爽冬至邋遢年,邋遢冬至清爽...
冬至黑,过年疏
冬至饺子夏至面,三伏烙饼摊鸡...
冬至饺子香,团圆乐安康
冬至一阳来服,三旬增一阳爻
今日日南至,吾门方寂然
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剑南思洛...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著远行...
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
冬至阳生,岁回律转
冬至,是岁月的节点
冬至阳生,九九消寒


Copyright (c) 2024 aixyy.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进入旧版本

粤ICP备1507868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