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张杰鑫 第五回 胜子川二下南七省 赵昆福逃亡双龙山

话说贼入进了树林子,大喊一声,抛刀于地。众人要进树林捉拿贼人,萧银龙恐贼人有诈,不叫众人进树林。候了工夫甚大,不见贼人踪迹,银龙说道:“我先进去看看究竟,众位哥哥兄弟,你们把住了东南北,千万别动,我进去看看,他若是打树林子里出来奔西面,西面乃是宅院,自然跑不了他。”

萧银龙左手打火折,右手擎判官笔,左瞻右顾,杏子眼乱转,走进树林一看,张德寿在树林中被获遭擒。银龙叫道:“众位兄弟哥哥们快进来吧!恶贼被人拿住了。”刘云、屠士远、欧阳德跑进树林一看,贼人在那里捆着。众人问道:“谁将你拿住的?”贼人哼了两声,不能言语。欧阳德一看,贼人嘴里有东西,欧阳德将贼人口中之物掏出来,问道:“是何人将你拿住?”恶贼不语。欧阳德道:“你要不告诉我,朋友,我教你皮肉受苦。”张德寿心中暗道:“我既被擒,还为什么叫我皮肉受其苦呢?”恶贼遂对欧阳德说道:“你还问我谁擒的,你们倒是有多少人哪?我方一进树林子,黑夜之间,连一个人影儿我都没看见,底下一伸腿,将我绊了一个筋斗,一脚将我踏着,用匕首刀将我衣服刺下一块,又摸出我的飞抓,捆完了我,将我的嘴堵上了。”银龙道:“第一拨四位,是夏侯老伯父的东面,必是夏侯老伯父所为。”夏侯商元此时在树林子东面土岭后埋伏呢,闻听萧银龙一喊,晃悠着大脑袋来了,遂说道:“不是我拿的。”萧银龙说道:“既不是你老人家拿的,这是谁办的事呢?”夏侯商元老剑客道:“这是谁拿的?明明是买我一招。既是帮忙拿贼,就是我们这头的,何必不言语呢?”

老剑客喊了半天,仍然没有答声的。萧银龙说道:“老伯父也就不用追究啦,久而自明。咱先将淫贼扛回宅内,有什么事再说吧。”欧阳德说道:“我扛着王八羔子,他咬我,我就拧他嘴巴子。”欧阳德一下腰,将张德寿扛在肩头,众小弟兄们回归胜宅,剑客仍然把守土岭,准备捉贼。

不言恶贼张德寿被获遭擒,单言恶道七星真人,乘着胜宅办喜事烦乱之际,进了胜宅,洒了十余处硫磺焰硝,老道先点的厨茶房,众人奔西院厨茶房来救火,忽然间众人喊道:“东院喜棚着了!”老道心中暗想:“我方才点着西跨院,为什么东跨院又着起来了?”老道心中疑惑。老道的意思是先点着西边,众人必奔西边救火,众人到了西边,东边必然没有人了,他再奔东边放火。他这里方才将西边点着了,要奔东边去放火,东边无故的火起来啦。老道心中暗道:“这必是人多,有吸水烟的,不小心之故,引起火来啦。”于是老道不往东跨院放火去了,他遂奔了南边而来。老道来到花园之内,西角墙上隐住身形,就见胜宅乱成一团,乡亲门也来救火。老道忽然见东跨院火光已灭,灯烛皆熄,只是西跨院厨茶房的火着起来,连烧了群房。恶道心中方忖:“我们师徒商量已妥,我放火,德寿奸淫老胜英的女眷,完事后花园聚齐。这孩子色上太亲,必是胜宅女眷太多,这孩子只顾取乐追欢啦!胜宅人声鼎沸,侠剑客太多,我不等小冤家了。”思索至此,由花园大墙跳到院外,出了花园子。古城村村南有一片树林子,来到树林子切近,一听树林子内哗啦乱响,贼人胆虚,细一听是大叶杨树被风吹的乱响。恶道一看,有一棵大杨树,粗有三尺,树底下有一条黑影,好似一个人在树底下蠕动,那贼人倒是胆虚,愈看愈像人,还是愈蠕动。正在看的出神之际,忽然那道黑影站起来啦,喊叫:“小子!你将我三大爷房子都点着啦,镖打新人,你往哪里走!”恶道口念无量佛。金头虎大声说道:“你是杂毛哇!”

亮一字杵跳起来搂头便打,老道撤双剑接架相还。原来,七星真人在平安镇丢了的剑,在莫州镇上又配上了。恶道正与贾明动着手,杨树林中,“刷啦”一声响,纵出一人,掌中明亮亮匕首尖刀,大声骂道:“万恶的淫贼!哪里逃走?现有小毛遂杨香五在此!”近前亮刀就扎,二人双战恶道。工夫不见甚大,又听杨树林中哗啦一声,二英雄纵出树林,一位是红旗李煜,一位是凤凰张七张茂龙,亮家伙够上步位,抖手就扎。四位围住恶道动手,恶道心中暗想:“这四个小孩子我倒不惧,院内众人若是都来了,我就难以逃走。”老道想至此处,金头虎贾明喊道:“老道眼往四外直看,他是要走!谁要叫他走了,谁是他孙子。”四个人围住了恶道来回的打旋,恶道动着手,便将双剑交于右手,伸左手取飞剑,愿意劈哪位就劈哪位,正赶上贾明哈吧着罗圈腿,剑到处噗的一声,金头虎躺在就地,大声喊道:“我活不了啦!这一剑劈下一半去。”张茂龙、李煜、杨香五一见贾明喊不能活啦,舍了老道,直奔贾明而来,问道:“怎么样啦?兄弟。”金头虎说道:“下去半节儿,不能活啦。”

张茂龙说道:“哪儿下去半节儿?”金头虎道:“小辫下去半节儿。”他们四个人这一舍了老道,老道奔从树林中逃走,张茂龙道:“你这不是诚心放老道吗?”贾明道:“树林子中有人,咱们拿不着还不让人家拿吗?你们没听说过吗?道人飞剑百发百中,倘若他照我眼上来一剑,我岂不成了瞎子啦?你们没听老前辈谈古论今说过吗?齐国二位公子争天下,齐侯无道,二位公子逃亡在外,管夷吾保大公子够奔回国,鲍叔牙保二公子小白奔莒。齐侯被弑,二位公子回国,先到者为君,后到者为臣。管夷吾知二公子小白的车在先,夷吾随后追逐,追上小白的车辆,管夷吾叫道:‘公子别来无恙?后面有汝兄到来,你不能前进。’小白说:‘国家大事,不与别人相干。’管夷吾掌中搭箭,一箭射中小白,就看小白口吐鲜血躺于车上。夷吾笑日:‘一箭定齐国。’回去迎公子纠。鲍叔牙遂问道:‘主公如何?’小白站起来说道:‘并无损伤。’鲍叔牙问:‘为什么主公这样呢?’小白说道:‘你岂不闻神箭管夷吾?倘若他再发一箭,为之奈何?’恶道再来一剑,岂有我的命在?”小弟兄们在此谈话,暂且不表。

单言恶道逃进树林,就听一人大声喊道:“恶道你往哪里走!黄三太在此等候多时。”举刀便剁,恶道双剑接架相还。

恶道是道歪人邪,剑法精奇,黄三太虽然学业长进,仍非老道之敌。恶道双剑上下翻飞,黄三太向后一退,后边正是一棵大杨树,黄三太后背倚杨树之上,恶道野马分鬃,双剑左右盘旋,三爷想往两旁走,有恶道的剑逼着,所以只有向后退之能。三太这一靠在杨树之上,恶道心中思索:“莲花湖战船上,老儿胜英一刀一个,连伤我两个心爱之徒,今天我将三太小儿钉在杨树之上,扎死三太小儿,也算给我爱徒报仇雪恨。”老道心中思索着,双剑野马分鬃,将三太逼至靠树之时,右手剑用力照定三太肚腹扎去,耳轮中就听哧的一声,扎入树中半尺余深。

你道三太面朝南背靠树,恶道野马分鬃是假的,临到挤至树上的时候,恶道左手的宝剑用力向三太腹部刺去,恶道先是双手宝剑,野马分鬃势,三太不能向东西躲闪,恶道左手的宝剑奔三太腹部刺去,西面可就没有宝剑逼着了,黄三太急忙向西一闪身形,恶道左手宝剑扎空,扎入树干内半尺余深。恶道在急力拔剑之时,三太举刀奔老道头上砍去,老道右手的宝剑向上一搪,就听当的一声响。黄三太是棋胜不顾家,这一刀砍去,以为老道必然受伤,焉想到老道的厉害?在左手的剑搪三太刀的时候,右手的剑已经由树干上抽下来了,出其不意,左手的宝剑犹如电光一般,向三太咽喉刺去。说时迟,那时快,三太欲待躲闪,势比登天还难!见宝剑来至咽喉,三太将二目一闭,心中暗道:“我命休矣。”正在此时,就听噗的一声,三太睁眼一看,原来是恶道栽倒尘埃。见有一人,将恶道四马倒攒蹄捆好,站起身来,向东南去了,三太问道:“这是何人?救了在下,并将老道捉住,给黎民百姓除了大害。请留下姓名。”

那人并不言语,直奔东南而去,再看踪影皆无,三太不住惊讶。

恶道说道:“三太小儿,你们有多少人在此树林内暗算贫道?”

三太说道:“恶道,这是你恶贯满盈,合该遭报,神人暗来保护姓黄的。”此时就听外面金头虎喊道:“三哥呀!别叫恶道跑了,千万留神飞剑,恶道进了树林子啦。”黄三太闻听答道:“贾贤弟快来吧,恶道已经被获遭擒,四马倒攒蹄在这里捆着呢。”金头虎闻听此言,急忙来至恶道切近,后面的香五、茂龙、李煜三人,他们跟踪而至。众人一见恶道绑捆在尘埃,杨香五叫道:“黄三哥!你怎么将恶道捉获?”三太是向来不会说诳语的人,遂将树林中老道被获的情形,对他四人说了一遍。

金头虎贾明说道:“那条影儿就是我,我将他拿住的。”杨香五问道:“贾贤弟,你怎么将他拿住的?”贾明说道:“恶道与三哥动手,我在后头给了恶道一脚,将恶道踢倒,摸出绳子将他捆上啦。”老道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就凭你也会拿住贫道?你再活这么大岁数,也不是贫道的对手。”金头虎叭叭打了老道两个嘴巴子,将老道的衣服撕下一块来,给老道把嘴堵住。杨香五精细,打开火折子,在老道周身上下一照,当时又将火折吹灭,说道:“贾贤弟真高明,救了黄三哥,捉住老道,在老少宾朋之中,贾贤弟这个脸算露足啦。”贾明闻听,笑道:“不敢说是露脸,总算给百姓们除害啦。”杨香五说道:“不错,还是贾贤弟。你拿住的老道,可得你自己扛着。”

贾明说道:“那是自然,还能让别位扛着吗?”语毕,拎起老道,扛在肩头上,直奔胜宅而来。

来到花园子切近,杨香五由大墙纵进去开开花园子大门,贾明扛着老道进了花园子,穿过后宅,直奔前院大厅。此时张德寿在那里也是四马倒攒蹄捆绑着,爷儿俩这一见面,谁也别说谁,金头虎将恶道就在地下一放,说道:“恶道师徒真亲热,谁也离不开谁,爷儿俩作个伴吧。”胜爷与侠剑客此时俱都回到大厅,胜爷问道:“明儿,怎么拿住恶道?”贾明滔滔不断,就将以往之话,对胜三爷说了一遍。杨香五说道:“贾明你是用腿踢的恶道,我也不用问你别的,你使什么暗器?”贾明说道:“我使飞抓。”杨香五笑道:“飞抓也成了暗器啦?你去看看老道脖子后头是什么东西?”贾明向前将老道用脚一踢,低头一看,原来脖项后头中了一枝锦背花装弩。贾明向来是脸皮厚,叫道:“胜三大爷!不是我拿住的。杨香五小子真损,在树林子里还不告诉我,来到大厅上,当着这众位,他损我。咱俩要去滚滚,小子,那算你比我武学高明。咱俩就此滚滚吧。”大伙一阵哄堂大笑。杨香五说道:“贾贤弟,你跟我干什么?”此时剑客要剁恶道师徒,一干英雄莫不亮家伙,静等老剑客一下手时,众英雄必将恶道剁成肉泥。胜爷过去一把拉住老剑客,叫道:“老哥哥且慢,容小弟有话上陈。”剑客说道:“今天将恶道师徒拿住,若不急速结果了他们性命,倘若放走,必然传种留根,贼子娶贼妇,流毒无穷。今天你若不教老夫剁了恶道师徒,我这条老命就不要了!”胜三爷叫道:“老哥哥!你老人家且息怒,小弟尚有下情。老哥哥请想,小弟是乡村庄农之家,前者萧银龙杀恶贼秦义龙之时,众乡亲就有议论此事的;今者火虽救灭,众乡亲好几百号,都在院内,倘若再杀了恶道师徒,教众乡亲看着实在不好看。再者说小弟在乡村之内,向来以厚道待人,要是这么一办,将小弟父子之名声一旦破坏。还是暂且勿用动手,容将众位亲友们谢完了走后,然后咱们大家再同议消灭这两个恶贼之计。小弟我焉能放了呢?除恶即是安良,这宗贼人,不知杀害了多少烈女节妇,忠臣孝子,我不但不放他,我还不能往官面送他;要是一往官面送他,他就乐啦,送到官面,他越狱不是犹如走平地一般吗?”

道爷诸葛山真说道:“老剑客请释怒,胜施主之言是也。先叫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将外面追贼之人,没有回来的,俱都请回来,然后叫胜奎磕头谢众位救火的乡亲。”西跨院燃烧了二十七间房子,东跨院之火,并不是老道所放,乃是有人在暗中,有意识的放火,为的是东跨院好有人,要不然众人都奔西院救火,恶道便向东院来放火了。故此东院之火,只烧了几块天棚的席子,燃的并不是洒了焰硝硫磺之处。恶道师徒何人所获,大家均莫知其人,至其不露名姓,大家亦莫明其妙。三太等将外面的人俱请回,胜奎与众乡亲俱都道了谢,众乡亲走后,厨茶房也俱都安歇,大厅上只剩本宅的家人及德行之人。

萧银龙与贾七爷出的主意,不在宅内杀恶道师徒,恐其污了宅院,将恶道师徒活埋了。调遣长工月工,在花园东面的树林子西边土岭下打了一个深抗,六尺宽七尺长,愈深愈好,刨不出来水就往下刨,以见了水为止。长工月工由后花园门出去四个人,前去打坑,人多好作活,不一会儿的工夫,将坑打好。小弟兄去了六个人,长工扛着张德寿,金头虎说道:“我扛着老道。”出了后花园,杨香五将后花园门倒带上,众人穿过树林子,来到土坑前,长工将张德寿抛在坑东面,金头虎将老道抛在坑西边,士在南培着。金头虎问道:“杂毛老道,你与你徒弟是抵足而眠?还是俱都头朝北呢?”银龙道:“得啦,五哥,恶贼到了这个时候,就不便奚落他啦。”长工月工抄起铁锨,方铲下一铁锨土去,就听树林子里面一声喊叫:“你们镖行要造反?竟敢活埋人!”众人一看,由杨树上头朝下落下一人,蝎子倒爬下来的,离他三尺,一翻身起来,来到众人面前。此人由腰间撤出一物,白素素的,三尺来长,茶碗口粗细,来到众人面前,将此物一抖,黄三太头昏,杨香五足跟打晃,左边倒下,三太右边倒下。香五、张茂龙一抄链子锤,李煜一抖链子枪,上前就打。此人一抖那物,二人俱都栽倒。萧银龙取宝马平安散闻解药,金头虎撕衣裳襟堵鼻子,此人一抖那物,金头虎耳朵一鸣,翻身栽倒,萧银龙双笔一点,此人一抖那物,萧银龙就觉口内发甜,眼睛一黑,翻身栽倒。长工月工将要逃跑,此人赶奔进前,对着四个长工月工,一抖那物,四个长工也俱都栽倒。

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单说胜三爷等在喜棚里面等候埋人的回来,去了工夫很大,仍不见到来。忽听房上东南角有人喊叫:“胜三哥快去救黄三太等十人!去晚了,十人命休矣!”胜三爷一听,揠鱼鳞紫金刀,孟二侠揠七星刀,萧三侠揠金背折铁宝刀,三位老者揠刀,穿内宅而过,蒋伯芳合着棍而追,方过了内宅,蒋五爷就跑到三位老者前面。到后花园一看,门关着呢,蒋五爷两脚将门踹落,出后花园够奔杨树林。

此时抖沙布口袋之人,将老道先举在坑外,后又举张德寿,然后此人纵上来,解老道的绳子,老道自己掏出口中之物。此人又给张德寿解绳,老道叫道:“师……”刚说出一个师字来,此人摆手说道:“念缓。”老道说道:“你老人家救了我们师徒,咱给胜英留几条命案吧。”老道拾黄三太之刀,方要动手,蒋五爷合棍赶到。老道一看,念了一声无量佛,抹头便跑;张德寿尿屎满裤,随后也跑。此人见蒋五爷已到面前,将白纱布口袋一抖,蒋五爷翻身栽倒,后面三侠这才赶到。胜爷揠刀赶奔那人,就听树林中有人喊道:“胜三哥不行吧,还是使冰钻吧!”一句话提醒老三侠,胜爷刀交左手,右手登镖;孟二侠左手揠七星刀,右手登莲子;萧三侠左手揠金背折铁刀,右手登紫金镖。抖白布口袋之人,抹头向西南,鹤行鹿伏而逃。三位老侠客说道:“追!”正在此时,由北面树林中出来两个人说道:“别追,先看看咱们的人吧。”老三侠一看,十一位叫之不答,呼之不应,比死人多口气。聋哑仙师道:“你们老三位在此处看护,我们去宅院叫人。”工夫不见甚大,来了十余人,也一位扛一个,将挖坑家伙兵刃全都拾起,来到胜宅大厅前,往地下一放,道爷说道:“快取凉水。”将凉水取来,给众人喷,仍然缓不过来;又取出宝马平安散给众人吹,仍然不行,还醒不了。耗至天光大亮,十一位仍是昏迷不醒。正在此时,老义仆胜忠与婆子妈妈来到喜棚下,叫道:“老当家的!新人死而复生者两次,丫环婆子用刀割去腐肉敷上药,不知如何呢。”胜爷顿足说道:“我的儿妇死了,我再给胜奎娶一房。十一位怎么办?蒋五弟自幼蒙恩师教养,到如今可称盖世的英雄;萧银龙千顷地一根苗;黄三太家有寡居之娘,北路镖头黄昆无子,那黄昆乃是三太之叔,三太一门两不绝;张茂龙自幼失怙恃,我正要与他娶妻生子;杨香五并无三兄二弟;四位长工月工每年受大累,赚我二三十吊钱。倘有好歹,我怎去见人一家老少?世上没有为难的事,胜英就是为难的人,胜英生不如死。”胜爷正在焦灼之际,聋哑仙师道:“胜施主,你不用挂念他们十一位,这不是俗家办的事,你不是得罪和尚,就是得罪老道啦。我听见我们同道之人谈过,此物名为香砂摇魂袋,如熏躺下人,非本门之药不可解,要找不着他本门的解药,一时三刻药劲就解啦,人是复旧如初,这十一位决无危险。”大伙正在说话之时,就见银龙、贾明俱都手脚动转,工夫不大,二人俱都坐起来了,三太等众人也都坐起来了,最后蒋五爷也缓醒过来,胜爷心中稍安。银龙叫道:“五叔!你怎么的?”

蒋五爷说:“我后到的。他一抖纱布口袋,我闻有一股子香气,便不知所以了。”萧银龙说道:“你看准那人没有?”蒋五爷说道:“我也未留神。”银龙说道,“我见那人不是秃子就是和尚,鬓角铮亮漆青。”道爷说道:“胜施主,你看怎样?可有一宗,这类人决不空着手走,你家中若有奇珍异宝多要留神。”胜爷遂叫胜奎与者家人胜忠,赶忙查点贵重物品。二人查看一遍,并无所失。胜爷说道:“再告诉亲朋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查点查点。”诸葛山真与弼昆和尚到东跨院查点东西,工夫不见甚大,僧道二位回到大厅前。诸葛山真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众人一看,心中纳闷,只见老道混身立抖,颜色更变,叫道:“胜施主,吾命休矣!贫道我失去三宗要紧的东西。头一宗我佩带五十三年的宝刀没有啦,使宝刀宝剑之人,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又将费尽二十余年心血所制造的杆棒也失去了。百草转阳丹丢了两包零二十粒,那倒不要紧,是贫道行方便的。”语至此,道爷蓝布道服乱抖,颜色更变。胜三爷一捋银髯,对大伙一阵大笑:“唔,哈哈哈!”大伙一看,俱都一怔,胜爷说道:“房子烧了我再盖,儿媳妇死了我再娶,我不能叫好朋友为难。百草转阳丹,道兄尚能再配,我二下南七省办三件事:一者寻找宝刀,二者寻找杆棒,再者我拿住恶道七星真人,或扎他一刀,或踢他一脚,或结果他的性命。这三件事如办不到时,我将我这把老骨抛在南七省,誓死不还古城村!”语毕,遂叫道:“胜奎!备马打点行李。”胜奎叫道:“老爷子!你毒药箭伤还没大痊愈,如何能远行?”胜爷叫道:“小娃娃!箭伤何足为论?小冤家你给众宾朋行礼一谢,你们众位有家眷,哪位也别同我前去;没有家眷的,咱们也别同走,众位可以与我在杭州齐会,因为恶道出家杭州,食毛践土之地,他决不肯离。拿住恶道,找着兵刃,咱们众位在镖局集齐,我再给三太他们整理一年半载买卖。胜奎娃娃,行囊之中多打点散碎银两。”有宾朋要拦阻胜三爷之人,道爷摆手说道:“不必不必。”要拦住不叫胜爷走,胜爷就该得性急啦。老家人胜忠问道:“老爷子,给你备哪匹马?”胜爷叫道:“胜忠,备黄骠马。”胜忠说道:“黄骠马口老一点啦。”胜爷说道:“有膘是好马。黄骠马我自幼乘骑,吾年老矣,马亦老矣,安忍弃之?且马虽老,膘尚在,尚可代步。”列位,胜爷之为人,最长远不过,待人接物,忠厚持久,所以交下的朋友,莫有不与胜爷肝胆相交的。列位,列国时管子伐孤竹迷路,老马引路,困乃得免。胜忠将马预备安稳,胜忠打点了行囊,胜爷与大伙作了一个罗圈揖,叫道:“众位宾朋们!你们要去杭州的,等我走出二五七日,你们再随后而行,咱们是杭州齐集。”胜忠叫道:“老当家的!你就走啦?”胜爷说道:“我就此起身。”

黄三太众小弟兄及一干老侠剑客,俱都送于门外,胜爷又对大伙作了一揖,叫道:“胜忠,我此去一年半载也不定,三年二年也不定,也许将老骨扔在外面,老哥哥家务事你多要当心。”

又叫道:“胜奎、孟福!你哥俩要专心学习文武,家规不许与我擅改。你二人在你二婶娘跟前要多尽孝道,老主管可以与你二主母商议,他要二少爷,便叫二少爷给他扛幡架灵;他要大少爷,便叫大少爷与他扛幡架灵。家务事俱率由旧章。”胜奎、胜忠俱都唯唯受命。胜爷语至此,叫道:“老主管,带马来!”

胜爷接过丝缰,上骥坐了,一抖丝缰,那匹马犹如电闪星飞,一气跑出三里多地,那马四蹄板乱翻,尘土四飞,众人再看,胜爷踪影不见。胜奎、孟福、萧银龙、杨香五、黄三太与老家人等,俱都眼泪汪汪。

胜爷跑出去三里多地,回首不见众人,这才徐徐而行。胜爷在马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过了些庄村镇店,庵观寺院,自觉着心中爽快。忽然间觉着背后嘎哧一响,毒药箭的伤痂已落。胜爷自己不由的一笑,心中暗道:“在家中虽然有男女下人伺候,倒不如行路舒服,胜英真是福薄之人也。”沿路上踩探七星真人师徒的下落,踪迹皆无。至七月初旬来到杭州,老英雄思索:“投亲不如访友,访友莫如下店。早晚回店,多给伙计们几个零钱。”胜爷心中思索着,向前行走,看见有一家客店是落地重修,门面整齐,胜爷拉着马在店门口绕弯。由店中出来一位老者,年有花甲,青布大褂,白袜青鞋,上下直打量胜爷,说道:“你不是胜老达官吗?”胜爷见问,说道:“老者何由识我?”那老者答道:“你不认识小人了?小人姓邹,排行在四。前二十年你住这店时常常周济我,我在此当伙计常受你的恩惠。现在这个小卖买归我主办了。”胜爷道:“原来是四掌柜的。四掌柜你阔啦,真是多年的道熬成河,四掌柜的也当了掌柜的啦。”说着话,邹四给胜爷接过马去,让到北跨院东厢房,给胜爷打水沏茶。胜爷喝着茶,思想多时,暗说道:“怎么恶道踪影皆无呢?”胜爷用完了酒饭,皆因为在家里享了三年清福,不似当年那样耐劳,就觉身体乏倦,未曾喝茶,便沉沉睡去了。睡到三更多天,就觉口干舌燥,有心叫伙计沏茶,又恐怕伙计不愿意,心中暗说:“等明早再喝吧。”胜爷翻来覆去,等到天光一亮,胜爷先整理好了衣服,叫伙计们打了净面水,胜爷问道:“有开水没有?”伙计说道:“有,你老人家稍候一时。”工夫不大,伙计将水打来,胜爷洗完了脸,然后喝了一杯白开水,腰中带上点散碎银两,出店闲游。打钱塘门外绕到东门外,时已日上三竿,胜爷一见,繁华胜于当年。

胜爷由夜里口就干渴,喝了点白滚水,此时仍是大渴,胜爷向南北一看,意欲寻找茶铺。找够多时,见坐南有一家挑茶牌,上书“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胜爷这一进茶馆,大祸临头。胜爷进了屋中一看,高朋满座。胜爷有心要转身退出来,见有两个中轻之人,叫跑堂过去,给了茶钱,临走自言自语的说道:“那大年纪还上茶馆喝茶来,涎痰吐沫一地。走了,咱们回去吧。”胜爷一看,空了两个座位,胜爷遂叫跑堂过来道:“你与我沏一壶好茶叶,我必多给你酒钱。”跑堂笑嘻嘻的说道:“老达官爷,你在我们这儿喝一回茶,下回你还想上我们这儿来喝呢。”胜爷渴急啦,喝完了一碗,又倒一大碗。刚端起来要喝,就见喝茶的起来三十多位,齐声说道:“掌柜的才起来呀。”胜爷回头一看,见此人有点面熟,似乎在那儿见过,脸上一脸白圈癣,大圈儿套小圈。胜爷自解说道:“我山南海北哪儿都去过,熟人很多,一时想不起来了。”思索至此,仍然喝茶。众喝茶的一跟这位掌柜的客气,这位掌柜的对众茶座道:“众位不要如此,来到我这儿照应我,就是财神爷。我本来不会作买卖,自开市以来,蒙大家光顾,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买卖还是真不坏。但是我这间屋虽然是一间半大,还是窄小,众位茶座来到这儿喝茶,放零碎东西帽子等,都没个地方。今天我想了半天法子,东面板墙上,我打算作一个窟窿,挂上一块板,用铁丝一吊,众位看着好不好呢?”有一位喝茶的说道:“好好,占天不占地,茶座放个帽子零碎,堪称便利。”

你道此人是谁?正是莫州庙上胜爷恩放的秦义龙大徒弟金面鬼吴升。自从三关庙内逃走,在北方做了两水买卖,逃到杭州,住在客店之中,腰间带三四百银子,住了有一个多月,店中的伙计跟他非常亲近,这一日他将伙计叫至面前,对伙计说道:“我打算作一个小本的生意,你能给我帮忙吗?我这个作买卖,并不在乎赔赚,只要够了挑费,咱们就能干得长远。”

这位伙计一听,非常的愿意,俩人一商量,伙计说道:“现在钱塘关东门外,还就缺一样买卖,这宗买卖,还是一本万利,我还不外行。”吴升问道:“什么买卖呢?”伙计说道:“东门外现缺一个茶馆。”吴升一听,深以为然,遂将所存的银子拿出来,便交给店里伙计,并不说长道短。完全叫伙计自己看着去办理。这个伙计这么一高兴,将买卖立起来,还是非常的热闹。这日胜三爷进茶馆喝茶,正是吴升的茶馆。吴升这一进来,众人一让他,胜爷抬头一看他,面貌很熟,他又一看胜爷,二人这么一对眼神,吴升这小子不由的就是一怔,心中暗道:“这不是老胜英吗?他怎么来到这里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小子想起来古城村师弟被害,大卸八块之事;并且听见人传说,他老师飞镖秦义龙上古城村行老胜英的人情,行刺未果,被胜英乱刃分尸,将尸骨存在破庙之中,自己正要打探事之虚实,希图报复之策,今日老胜英偏偏来到我的茶馆喝茶,放着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小子想到这里,计上心头,遂对众人说道:“我打算在板墙上挂一个板儿,为的众人放零碎好方便。语毕,遂到后头烧茶锅屋子,去了不大的工夫,抱了三尺来长、一尺来宽的板子五六块,放在靠胜爷坐着的桌子东面,转身出去。工夫不大,一手提着铁丝,一手提着一条三尺多长、四分来粗、用火烧红了的铁通条。列位,吴升并不是用铁通条穿板墙挂木板,他是打算挨到胜爷跟前,照定胜爷致命处,用烧红了的铁通条扎胜爷,将胜爷扎死了,与他师弟师傅报仇雪恨。吴升提着通条-进屋子,对大伙说道:“众位多包涵,我要用这个铁通条向板墙上穿窟窿,然后再用铁丝吊起这几块木头板儿。可有一宗,红通条一穿木头,必然冒点烟,众位主顾们多受点委屈吧。”认识他的那几位茶座都说:“不要紧,那还有多大的烟吗?”吴升说着话,直奔第三张桌后而来。胜爷的座位靠板墙,后背离板墙一尺来远。吴升要用铁通条穿胜爷后背,胜爷的身后没有地方,这小子遂由胜爷偏面,手提着红彤彤的大铁通条,心中暗道:“老胜英,老胜英,你害了我的师弟,又听说害了我的师傅,今日也是你恶贯满盈,我给你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说时迟,那时快,紧行几步,奔胜爷右肋而来,就听噗的一声,“哎呀!”

翻身栽倒。内中有一人大声喊道:“掌柜的,你是疯啦!为什么你飞开了铁通条啦?可烫死我了。咱俩今天总得找个地方说理去,你看我这个喝茶的不够人味吧?大热的天,这一通条正正落在我的后背。”此人这么一喊不甚要紧,满室喝茶之人,哄堂大笑。吴升并不分辩,向那被烫之人眯缝着二目,只是发笑,被烫的那人又是喊,又是“哎呀”。旁边有一位喝茶的看着有点不公,站起身形说道:“掌柜的,你这个人是买卖人吗?为什么你烫了茶座一通条,将人家都要烫死啦,人家与你说理,你连言语都不言语,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你烫死就不偿命吗?今天我倒要问问,你是干什么的?”吴升并不急躁,右手乱抖说道:“是我烫那位吗?你问这位,他为什么无故的兜了我一脚,将通条兜出去了。无故的我用通条烫茶座?一文钱是照顾我的,既是照顾我们的,就是我们的财神爷。这不是大家都看见啦,这位老人家,你是怎么无故的兜了我的通条?人家哪儿不依呢。你倒是说话呀。”老头闻听,将眼一瞪说道:“你这个人真不通情理,你看看我这大年纪,连进茶馆,我都是勉强扎挣着进来的。我在店里病了好几个月的热病,如今又转了虐疾,整整发了一百二十四场。这才将将的好啦,我连道都走不动。我会用脚兜你的通条吗?你叫大家评评。”吴升闻听老头这一套,心中说道:“这老小子真可恶,明明他踢了我手腕子一脚,将通条踢飞,到此时他不认帐啦。”吴升道:“我怎么不说别人呢?明明是你站在第四张桌子角儿踢的我。”

众人一看这位老者,年纪甚高,矬身量,黄胡须,一脸油泥,穿着一件蓝布破大夹袍,挂板的破鞋,麻绳系着。众人这么一看老头的情形,真不像抬的起腿来之样,大家这才给了事。有一个喝茶的说:“哪位后背挨烫啦,年轻的人,烫一下子倒不要紧,是误伤,并非故意,若将这位老者连累上,你们要一打官司,这位老者一着急,出不去屋就死啦,这场人命官司谁打?”这人这么一说,大伙齐声说道:“有理有理。”此时胜爷也站起身躯,将那受伤的人安慰了一回,胜爷又掏七八文钱,要了笔,给开了一个药方子,共六味药,有那好事的喝茶的,接过钱来,到药铺买了药。胜爷又拿了一文钱,叫人买一文钱的黄酱,将药末调好敷在患处,立刻止疼。

大家将事给了完啦,胜爷遂回头说道:“这位老朋友贵姓?请这边喝茶吧。”那位老者并不客气,走到胜爷的桌上,说道:“喝你碗吧,闻着你茶真喷香。我买一文钱的土末,沏了一壶,非常之苦,连一点茶叶味儿都没有。”胜爷叫过跑堂,再给添一个茶碗,倒了一碗递与老者,老者说道:“你真是贵人吃贵物,这个茶叶真清香适口。”胜爷问道:“老朋友仙乡何处,尊姓大名?”那位老者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要提起我的名来,真是无人不知,现在落了魄啦,就不能说啦。我就是三不归:一不归,堂前父母不能尽孝;二不归,乡里乡亲不能奉陪;提起三不归,病在招商店,煎汤熬药靠谁?六七月里穿夹大袍,十冬腊月把蓑衣披,我这分难苦诉谁?”胜爷一听,遂说:“老人家,我领教你贵姓高名?”老者闻听,打了一个唉声:“休要提起,我是大有名誉之人,我压倒群雄,但是现时穷啦,就不是英雄,就算成了狗熊啦。”胜爷说道:“我问老朋友,究竟是哪里人氏?贵姓高名?请详以告我。”这位老者又说道:“唉,我是阔人啊,就是不知死的鬼。”胜爷说道:“老朋友,这是什么话呀?”老头说道:“我是不知死的鬼,你都不懂?我三只金镖压倒绿林。我骚扰你两碗茶,我走啦。”

胜爷说道:“别走,老朋友,我有话。”一句话未说完,老者站起身来,出了茶馆。胜爷是光棍一点就透,方才觉着右肋一热,铁通条就飞啦,老者如今说道,三只金镖压绿林,不知道死的鬼,岂不是讥讽自己吗?胜爷见老者出去,胜爷由兜囊中掏出二三百钱来,放在桌上说道:“伙计,这是我们二位的茶钱。”语毕,胜爷走出茶馆,见老者踢啦蹋啦,向东而去,人烟稠密,胜爷不能在后紧迫他,遂在后喝道:“老朋友,我有话问你!”那老者连头都不回,胜爷在后头紧紧的跟随。路南有个胡同,老者进了胡同,出了南胡同,直奔旷野而去,相隔不远,前面有一片树林子,那老者进了树林,胜爷心中暗道:“进了树林你还走的了吗?”胜爷遂也进了树林,东西南北举目观看,那老头儿踪影皆无。正在着急之际,胜爷就听南面上有人说话:“苍天哪,苍天哪,真是生有处,死有地,想不到我这大年岁,死在这棵歪脖树上。”胜爷闻声走去,一看又出了岔事一宗,那老者吊在歪脖树上,那老者上吊的那个树枝子,也有小拇指粗细,这根绳子乃是一条老年间打算盘疙疸的红三珠线,譬如现在的小孩头发绳相似。胜爷将大衣服脱下,放下小包裹,心中暗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胜爷乃是久经大敌的侠客,胜爷上前一伸手托着老者的臀部,一手松开套儿,慢慢的将老者救下树来。若没有武学的工夫,一位救一位,还是真不容易。胜爷将这位老者救下来之后,将他放在尘埃,脊背靠着一棵树,用手盘他两条小腿。那两条小腿,直挺挺,胜爷又不敢用力,恐怕伤了筋骨,慢慢的盘过膝来。胜爷用手拍着老者的肩头,遂叫道:“老朋友醒来!为何这大年纪行此拙志?”上吊之人肚子里一声响,吐出一口浊痰,复又“哎呀”一声,翻了翻眼皮说道:“是你救的我?”胜爷说道:“老朋友为何寻死?正是在下救的你。”老者说道:“你与我有仇恨?无故的上树林子里头,找寻我来。”胜爷说道:“老朋友,不是那样说法,见死焉有不救之理?”这位老者闻听,并不言语,伸手就给胜爷一个嘴巴子,胜爷焉能叫他打的着?身形向后一退说道:“朋友,你有什么急难大事?你对我说明,倘能为力,必当分忧。”老头说道:“我好容易吊的断了气,那宗难受就不用提啦,人要没有为难之事,谁也不想上吊。你知道我因为什么难事吗?你准能救我救到底吗?”胜爷说道:“只要能为力之事,必然照办。”老者打了一个唉声说道:“明知说了也是白费,你执意非问不可,就对你实说了吧。在下飘流在外,困在招商店中,亏欠下许多的店帐饭钱,我腰间只有五文钱,置了这么一条红线,剩下一文,到茶铺子里要喝点茶,一文钱的土末子,恶苦不好喝。正在那个时候,茶铺掌的烧红了一条铁通条,也不是要烫东西,也不是要烫南北,我也不是怎么一碰他,他将通条抛出去了,正抛在人家喝茶的身上,人家不饶掌柜的,掌柜的不饶我。”胜爷说道:“不用说啦,在茶铺子里,咱二位不是还在一桌喝茶吗,事也是我给了的。究竟你上吊所为何事吧?”老者说道:“我方才没跟你说吗?只剩五文钱都花啦,眼看着天气渐寒,店饭账不能清还,衣物还没有一点着落呢,举目无亲,我有心沿门乞讨,怎奈我出身学子,又拉不下脸儿来。老达官你请想,只好是一死,就算熬出来啦。”胜爷说道:“我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原来为此。老朋友,我交你一个朋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地若能勤俭,干点小本经营,必能生活。你虽然花甲之人,精力尚且健壮,我给你十两银子,你花上二两银子先换了衣服,然后还清店饭账,自己再想法子,作-个小本的买卖,岂不好吗?”老者闻听说道:“你给我多少两银子?”胜爷说道:“十两白银足色。”

老者说道:“且慢,大树林子里你救了我,四外连一个人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你给我十两银子,我知道你安着什么心呢?”

胜爷闻听大笑道:“君子济人之急,你我俱都七十来岁的人,你怎么与我开了玩笑啦?”老者说道:“你也不用给我十两银子,在店里我也跟你谈过,我在招商店病了三个月的热病,热病好啦,又转了一场虐疾,整整发了一百二十场,今天我由店里出来,三天没有吃饭呢,你先请我一顿饭吃,有什么话,我先落一个饱死鬼,然后再说。”胜爷说道:“那有何难?咱们就此去吃饭去。”老者说道:“吃饭我可不能下穷饭馆,我是阔少出身。”胜爷说道:“咱们找最阔最干净的饭庄,吃饭任你要菜,你愿意吃什么,咱就吃什么。”那老者说道:“好啦。”用手向树上一指说道:“你把我那根上吊的绳儿给我先解下来。”胜爷一时被那老头蒙混,那老者四尺来高,那条绳子挂在树上七八尺高,究竟他那根绳子是怎么挂上的呢?怎么吊上的?胜爷是救人心盛,满没有思索那个事。解下来红绳儿递给老者,老者一撩破大夹袄,就填了里边啦。胜爷也没有留神看他,老头便将绳子掖在腰间,站起身形。胜爷下腰提起大氅,披在身上,提着小包裹,那老者在先,胜爷在后,他二人出了大树林子,仍然够奔原道而归。

那老者刚上完了吊,都闭了气啦,被胜爷救过来,走道儿还是那么快,工夫不大,进了东门,走了有一箭多远,坐北有座大饭馆子,门脸是油漆彩画,蓝匾金字,上书“五贤楼”.此酒楼在杭州属第一,乃五位阔少开的,内有雅座,内容真分三六九等,老者在前,胜爷在后,进了饭馆子。方要上楼,跑堂的说道:“嘿!寻钱在外面等候,别上楼。”老者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寻钱的?啊?我脑袋上写寻钱的两个字吗?你这饭馆子是卖衣缕,还是卖银子?穿绸缎的不要钱吗?你怎么这样狗眼看人低?我吃饭给银子。什么东西?穿的不受看,腰里有的是银子。”胜爷说道:“掌柜的闪开吧,闪开吧,咱们上楼吃咱们的饭。”胜爷跟随那老者上了楼一看,真是一座阔酒楼,屋中名人字画,山水人物,椅子面上都绷着细藤子席,陈设非常讲究。老者在迎面上找了一张桌子,与胜爷分宾主落座。跑堂一看,直皱眉,没等胜爷言语,那老者喊道:“有带腿的来一个!”跑堂的过来说:“你要喝茶有茶牌子,你随便点。”老者说道:“不喝,我吃饭。都有什么吃的?你报一回,我听听。”跑堂地说道:“不用报,山珍海味云中雁,燕窝翅子鸡鸭鱼,无一不备。”老者说道:“好大的买卖。我们老哥儿俩吃便饭,来几个粗菜吧。”跑堂的心中说道:“看你这个样儿,也是要几个粗菜吧。”遂说道:“你都要什么吧?”老者说道:“来一个爆龙心,炒风胆,炖熊肝,烩豹胎,小碗的红烩鹿尾。鹿尾拿上来我得看看,是死鹿尾活鹿尾。要是活鹿尾用筷子一拨拉,他就得乱颤。再来一个花馏熊掌。”跑堂的说道:“这几样全没有。”老者说道:“你方才说无一不备。”

跑堂的说道:“我跟你说的是四条腿的牛羊肉无一不全。”老者说道:“好好,给我煨一个整个骆驼。”跑堂的说道:“不行,半个都不行,小点的行。”老者说道:“小点的就行?咱们就来一个小点的,给我焖一个猴儿崽子吧。”跑堂的说:“没有。”老者说道:“年轻轻地说话要留身分,穿绸缎的吃饭给钱,穿破烂的也是给钱,不许狗眼看人低。给我们哥俩来一桌上等的酒席,可是宴菜的,还要带飞碟儿。”跑堂的说道:“上等的宴席带飞碟的,每桌纹银十二两。”老者说道:“十二两银子一桌的来一桌。告诉灶上用新鲜的材料,做好了吃着得味儿,多给几两银子酒钱。”胜爷一听,不由的心中有点纳闷:“十二两银子一桌宴菜,大饭量的人,几个人也吃不了,他要了一桌。做好了,还多给几两银子酒钱。三天没吃饭啦,拿我解了恨啦。”胜爷又一想:“分明是他要将我寒碜在饭馆子里,吃完了我要没有钱,好栽筋斗。”又听那老者说道:“你们柜上有女贞陈绍没有?总得够十来年的我才能喝。可得当面打封,我得看看,不是地道东西我不能喝。”胜爷要了一壶干酒,随喝随添,跑堂的下去,不多时提上一坛子陈绍酒来,停着那老者当面打封条。打开封条,老者用匙子一打,直起花儿,老者说道:“不错,真是多年的陈绍兴酒。”比及一上来菜,胜爷大不耐烦,老者用筷子由碗里挟出菜来,吃着味儿合适,他就咬咬吃啦;吃着味儿不合适,他仍然将菜放在原碗当中。酒至半酣,菜过五味,胜爷问道:“老朋友贵姓大名,仙乡何处,可否见告?”老者徉为抢吃抢喝,假作不闻。胜爷一看他并不是真为抢吃的,就是吃着合适的菜,含完了菜还放在碗里。老头吃着吃着,“嘿嘿嘿!”自己笑啦。胜爷说道:“老朋友冷笑何为?”老者说道:“饱暖生淫欲,饥寒起盗心。我这时候吃的差不离啦,大师傅做的这些菜,味也不十分坏,倒很有两个适口的,这时再叫几位姑娘前来佐酒,余愿足矣。”

胜爷这一听,心中不悦,站起身来说道:“你六十多岁的人啦,我是七十多岁的人,怎么你还这样的不老诚呢?我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乡住处?问了你有八次啦,你装糊涂,不是不说,就是所答非所问。此时酒足饭饱,还得来几个姑娘,你才适意。叫人家看看,岂不成了老不知好歹吗?你看我胜某怎么样?”

胜爷心中的意思是大概你必知道姓胜的,你看姓胜的为人怎样?

有叫人家看不起的地方没有?这位老者一听说姓胜的怎样,他说:“我看你就不错,白胡子老头儿,肥胖肥胖的。这个饭馆子有雅座,咱们俩挪雅座里去吧。”胜爷闻听一怒,跑堂的在旁边一笑,胜爷的面上也红啦,一伸手照定那老者就是一个嘴巴子,这位老者在座位上就势使一个云里翻身,胜爷连他的大夹袄都没打上,又来一个燕子平身式,纵出窗户,楼外是平台,又一拧身子,燕子钻云式,纵上楼房。列位,那位老者坐着来个云里翻,就式燕子平身纵出去,又一个燕子钻云纵上楼房,这几手武学,没有四十年真正的苦工夫,简直就办不了。胜爷“啊”了一声,说了一句:“真是干家子!”说着话甩了大氅,纵出楼窗外,拧身子跟踪,也上了楼啦;胜爷向外纵的时候,跑堂的正由下面端着菜上楼,一看屋中飞开了人啦,穷老头也没有啦,阔老头也飞啦,跑堂的端着托盘心里一哆嗦,就听“叭叭”一声,将托盘就扔了地下啦,大海碗四个也摔碎啦,溅了一地。旁边吃饭的客人,也顾不得吃饭啦,俱都站起身来,由楼窗里探出头去看飞人,众人莫不惊疑咋舌。胜爷上了楼房,东西南北四外一看,那老者踪迹皆无。胜爷心中暗道:“他虽然快,我随后就跟着上了房啦,怎么他就没了影儿啦?”胜爷站在楼房上捻银髯思索:“我平生向来不与人开玩笑,老者敬之,少者宾之,这个病夫必是高人。在茶馆喝茶之时,我觉着我的软肋一热,掌柜的通条梢就飞,随后他言说不知死的鬼,一定是他将掌柜的通条给踢飞啦。此人武学的工夫不在我之下,就是他在树中上吊时,那是悬狐之气,大珠线岂能吊得住人呢?我由树上将他救下来,两条小腿直挺挺,那是天华盖闭着气呢。我请他吃饭,他又与我玩笑,到底他是朋友是冤家呢?再说我一生一世,并无玩笑之人,我若是在房上蹿房越脊找他,白昼之间,叫众人观之不雅呀。”胜爷思索至此,遂由楼上下来,仍进屋中。各饭客俱都注视胜爷。跑堂的叫道:“老爷子你是怎么回事?你会飞吧?”胜爷之为人,不会说瞎话,这回老英雄也说了诳语啦,叫道:“跑堂的你有所不知,我们俩人这是玩笑。”胜爷又说道:“我可并不认识他,我是办案的,这个老头是大飞贼,他故意打扮的这种模样,他将我蒙混啦。你如不信,可以将你们掌柜的请来,我这里还带着批票公文呢。”

列位,茶铺饭馆子都明白这个,没有敢验批票公文的。跑堂的道:“老达官你不要多心,我们可不敢验看批票公文。就是这桌酒席你看着怎么办呢?”胜爷说道:“这桌酒席我给钱。”

跑堂的说道:“方才你上房的时候,我一失神,那么一害怕,大海碗摔了四个,菜也洒啦。”胜爷说道:“不要紧,损坏什么我给什么钱。”说着话,胜爷由兜囊中取出十几两银子来,遂说道:“这桌酒席,并没有动了多少,你们若是再卖钱是不行啦,你们愿自己吃,愿意送给人,随你们便。”

胜爷将银子放在桌上,披上大衣,提起小包裹,出了酒楼向西而去,心中暗想:“怎么我就想不起来这个人呢?要说是冤家,他为何在茶铺里救我?”信步而行,走到一个大寺院前,心中仍是翻来覆去,就是想不起来那个老者倒是何人。举目一看,大寺前围绕着一圈子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胜爷走到切近,叫道:“众位借光!”一来老英雄那大年纪,二则说话和气,胜爷走到里面一看,又出了一宗岔事,地下铺着一张棉纸,有一少妇在一旁跪着,虽衣服甚旧,然而干净,头上乌云,挽着一个鬏,羞惭惭的在那里跪着,弯弯蛾眉含愁闷,淡谈秋波眼泪汪。旁边站着一位老者,庄稼人打扮,手中拿着一串老钱,有六百来钱。再看棉纸上写着核桃大的字迹,胜爷一看,就知道是教书的老先生所写,笔迹还真挺秀,正楷一笔不苟,上面写的是:“叩恳四方仁人君子,大德爷台:今有小妇人刘门王氏,皆因拙夫以泥水活为生,给大户人家修补楼房,高处失脚,双足摔伤。大户人家慈悲,周济白银五十两,坐食山空,现银两业已用尽,拙夫双足尚未痊愈;小妇人婆母急中生疾,卧床不起,病势甚重,小妇人一家三口,贫如水洗,无隔宿之粮。万分无奈,出头露面,叩求大德爷台,施以资助,周济三文五文,我一家三口死而再生,感恩匪浅。小妇人刘门王氏叩求。”胜爷仔细一看,这位妇人稳重端庄,乡下妇人,老诚溢于表外,并不像招摇撞骗之类,打动胜爷恻隐之心。胜爷心中说道:“谁家这样的媳妇,家中真正是有德。”胜爷想起来与那老者方才吃饭,并未吃好,还花了十几两银子,思索至此,遂对老者说道:“乡下老兄,你们这是什么事呀?”那老头说道:“你看地下那张纸上有字,便是这位苦命妇人的遭遇。”胜爷说道:“我不认识字。”那老者说道:“老爷子,你有所不知,我们在西南乡小刘村住,村中刘姓甚多,我有一当族侄子,是个瓦匠,叫刘三,手艺甚好,就是好喝酒,瓦匠每天是三百钱的工钱,他并不养家,家中生活,全仗我这侄妇十指养活婆母。刘三子与大户人家修理楼房,高处失脚,双足受伤,不能工作,那大户人家给了五十两银子为养伤费。连抓药请先生,把那五十两银子就花完啦,双足仍旧未愈。刘三之老娘一着急,也病啦,现在卧床不起,家无隔宿之粮。小老儿自顾不暇,有心无力,不能周济,我侄妇欲求仁德君子资助,小老儿亦有小恙在身,不能作庄稼活,在家中也是闲着,所以同他出来,为的是有个老人儿跟着。”胜爷说道:“像这样贤德的妇人,为丈夫与婆母之病出来求助,真是难得。我看你们只求助了几百钱,够养病的还是够吃药呢?再说年轻轻的人,在大街之上出头露面,也教众人观之不雅。”老英雄说着话,由兜囊中取出两锭银子,共有二十多两,遂叫道:“老兄,你将此银与这位贤德的少妇拿到家中,请先生抓药养病。”乡下老人忠厚老诚,一看胜爷拿出来那些银子,他倒不敢收啦,叫道:“老爷子,你要腰间有零钱,赏给三十文五十文的,小老儿不敢收这许多的银子。”胜爷向道:“老兄为何不敢收呢?”老者说道:“老爷子,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这个侄子性情乖僻,你老人家给这些银子,我拿到他家中去,刘三若是一多想,说出不通情理之言,小老儿亏负仁人君子之苦心了,是以小老儿不敢接受。”胜爷说道:“刘老兄长之言差矣,我今天腰间银子带少啦,我若是带的多,就是百八十两,我也不惜。刘兄请看,在下久而久之,七十余岁之人了,我若有女儿,比这位贤德的刘少妇岁数都大了。国家之道,谁家无有妻子老婆孩儿?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又何嫌之有?请老兄收下吧,不必推辞。”刘老者一看胜爷春秋鼎盛,白发银髯,面带一团慈善,遂将银子接过,说道:“侄妇,此银是这位大德的老爷子所赐,周济你的丈夫与你婆母养病之资。这是两锭,你看好了,倘若你丈夫足伤与你婆母之病痊愈,都是这位老恩公之大德。”这位少妇抬起头来,一看胜爷春秋鼎盛,银髯飘洒胸前,少妇对着胜爷深深道了一个万福。胜爷一闪身躯,叫道:“刘老兄,就请与侄妇回家去吧。”语毕,转身形就走,刘老者赶奔近前,一伸手揪住胜爷,说道:“大德恩公,老爷子贵姓高名?”胜爷说道:“刘老兄,大丈夫施恩不望报。”

刘老者说道:“老恩公,你要不说名姓,此银子小老儿不敢收。”

胜爷说道:“我乃无名氏。”乡下老人有点耳聋,以为胜爷是姓吴名明石呢,遂对少妇说道:“你要切记,这位老恩公姓吴名叫明石。”胜爷转身就走,出离人群之中,有一人迎头挡住胜爷,仰手一指胜爷说道:“你这个老头,有点人老心不老,良心不正。他们这伙子并不是好人,什么折腿啦,婆母急症啦,老头是小媳妇的叔叔,全都没有一档子事。你是看上小媳妇啦?你看着好似很容易的,你要是一动手,就是吵子。你要好逛,言语一声,我领着你逛逛杭州,班子下处有的是,上中下分为三等,有钱逛好的,钱少逛中等的,再钱少下等的,你别看贱,人的长像比这个小媳妇好的多的有的是。我再告诉你一段新闻,昨天有一个北方人,来到杭州办绸缎来啦,也是在这个庙前头,这个老头子领着小媳妇,跪在那里,假装哭泣,鼻涕哈啦子流了一地,说的那种苦楚,比黄连都苦。那位买卖人动了恻隐之心啦,由腰间掏出二两多的一块银子,就给了小媳妇了。那女子刚将银子接过去,立刻过来几个小伙子,一把将这个买卖人揪住,说:“你年轻轻的男子,为什么给人家小媳妇好几两银子?男女授受不亲,你一定是没安好良心,看上人家女人了。你是认打认罚吧?”这个买卖人又是外来客怕事,哪受过他们这群土棍威吓?那个买卖人当时就哆嗦了。归根还是店里掌柜的给出头了的事,罚了买卖人三十两银子作为罢论。连罚的银子带先给的银子,他们离开地方均分去啦。听说那位买卖人心里头一窝心,在店里还得了一场夹气伤寒,几乎将命丧在杭州,你说够多冤哪?他们这群人比强盗都厉害,旁边帮着说好话的都是念语子,是同伙之人。你这个老东西横竖要倒霉。”

这小子拦住了胜爷,就如同念家谱一般的那么熟,对着胜爷滔滔不断地说了这一套。胜爷方才被矬老者耍戏了半天,在五贤楼里白花了十几两银子,连饭都没算吃好,闹了一肚子气,这小子当着众人又说胜爷人老心不老,莫安着好良心,胜爷不由的怒从心头起,气儿不打一处来。举目一看这小子,身穿一身紫,紫花布褂子,紫花布裤子,紫花布抓地虎快靴,紫花布绢帕绷头,手中举着一个紫花虎不拉,虎不拉就是鸟名。一脸怪肉横生,两只贼眼,说话咬牙弄眼。胜爷一气,一伸手照定这小子当胸就是一掌,紫花虎不拉架子也打折啦,鸟儿也死啦,这小子向后退了好几步,闹了一个筋斗。爬起来,死虎不拉也不要了,开腿就跑,临行时说了一句:“大力神哪?”连头儿也没回,奔东北跑下去啦。

不表这小子逃跑,单表胜爷自己越想越生气,心中暗道:“这小子贼眉鼠眼,说话论套儿的,一定不是好人。但是他说这群是骗子手,现时的年月,人心不古,诈术百出,果然是骗子也未可知。方才那小子说那位办绸缎的为行善花了二两多银子,翻回来又被讹一下,又讹去三十多两,闹了一场大病。想那买卖之人他是怕事,我倒不怕这个,就算真是骗子,骗了我二十多两银子倒不算什么,也穷不了我。倘或再有读书的少年,正式的商人,再遇上他们这群,买卖人饶上被了骗,事被东家掌柜的知道了,决不能实地调查,必至竟以莫须有之事,连事都得散了;少年遇上这宗事,回到家中必得受家长处罚。我倒要追下这老者与少妇去,看这位老者与少妇回到刘家坟地。”

这是方才老者对胜爷说的,这位少妇住刘家坟地。那刘家坟乃是大户财主之坟,因为自己没有房子,住财主坟地的房子,所以胜爷知道少妇住刘家坟地,老者住村内。胜爷此时的思索是老者将少妇送到刘家坟地,老者回家,少妇家中丈夫足伤不能起床,婆母年迈病在床上,只有这位妇人能以动作,虽然离村子不远,也是开洼的地方。倘若这小子不是好人,见财起意,夜晚去到刘家坟地,偷盗抢夺,刘三不能动转。他的婆母年迈染病在床,穷人好容易得了二十多两银子,必然不给他。狠心贼,不得到他银子是非出人命不可。要那么一来,我这不是救人哪,反害了好人啦。再者方才我看那少妇稳重端庄,满面愁容,长得虽然俊俏,仪表毫无邪昧之形,穷得穿衣服破得补丁上都是补丁,连一个泥点儿都没有,可见是勤俭之人。那老者诚实溢于言表,毫无诈骗之形。一来是看其究竟是否骗子,二来是为防恶人暗算,反害了少妇一家三口。胜爷想到此处,自己打了一个唉声,叫道:“胜英,胜英!你今年七十一岁了。风烛残年,花上之露,有今日没有明日的人了,此次南来本为的捉拿恶贼,为师兄寻找宝剑杆棒,自己的事情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又管上别人的闲事?”老英雄思索至自己的为难事,不由一阵发怔。想了多时,自己对自己道:“谁叫我赶上这宗事呢?昔者诸葛武侯保阿斗有一句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胜英为民间兴利除害,做事自有天知。也就应了那一句话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如何,这回事我也得看个究竟。”

胜爷此时心中万绪萦怀,又是自己的事,又是人家的事,又是矬老者奚落的事,真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英雄一顿足,追赶老者与少妇而去。

那老者与少妇自从胜爷给了银子,少妇站起身来,爷俩离了庙滇前,够奔小刘村而来。方走出不到半里来地,胜爷已经随后赶上。爷儿俩正走到道旁一棵大树下,那少妇叫道:“叔叔!我实在累了,不能行走啦。”老头子一看,少妇累的汗湿粉面,叫道:“侄妇!咱权且在此树下歇息歇息,然后再走不迟,天气尚早。”胜爷此时离着不甚远,说话的声音隐隐的也听见了,就见爷儿俩席地坐在大树之下,老头子说道:“侄媳妇,这是你的好心感动出了这位大善人,这银子还在我腰里呢。”说着话,由腰间取出来,用方才铺在地下的那块棉纸包着,打开了包儿叫道:“侄妇,你看这是两锭银子,此外还有二百余钱,你带在腰间吧。回到家中好好侍奉你的婆母与你的丈夫,回头抓药请先生,叫你兄弟去给你帮忙。”兄弟乃是那刘老头之子。胜爷一看,这老者与少妇确是好人,遂在后跟踪随到刘家坟地。那老者并未进坟地,将少妇送至门口,就回家去了。胜爷见妇人进了院中,紧闭柴扉,此时胜爷就听坟南树林之内有脚步声音,胜爷遂隐在树后,一看正是那架虎不拉的,原来踩道来啦。胜爷心中暗说:“多亏我跟随下来看看,我要是不随下来,今夜晚间刘家这三口,必然丧在恶贼之手。胜爷遂由原路而归,仍然够奔钱塘门外邹四店而来。胜爷返回来之时,日已平西,邹四说道:“胜三爷,你由清晨出外绕弯,怎么日到平西才回来?”胜爷说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朋友是很多的,我若是三更不回来,也不用等候我。”邹四唯唯而退。

胜爷自己在屋中喝了会儿茶,将兵刃暗器带好,收拾紧衬利便,天色方到掌灯的时候,胜爷遂出了店房,够奔刘家坟地而来。

胜爷白天来过一次啦,轻车熟路,工夫不大,来到刘家坟地,纵身躯上房,由前坡下来。一看是西房三间,南屋有灯烛之光,胜爷心想打破窗棂纸向里观看,又恐怕失了一世侠义身份。胜爷正在院中来回寻思,就听屋中有男子的声音,叫道:“老娘啊,最狠不过妇人心。仙鹤顶上红,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毒,最毒妇人心。但有生人处,不把妇人留。贱人出去多半天,回来拿了二十多两银子,他又年青,长得又俊,我当一辈子瓦匠也没人白给二十两银子。”又听向妇人说道:“你是欺我不能动转,我要能起得来,我就要爬起来剁三刀。明天叫拾粪的将我们小刘村的当族请来几位,我是不会写字,我就按上手印脚印,就算是将你休啦,你就此另行改嫁。别看我母子俱都卧病在床,我们小刘村当门族户还不少呢,谁也不能看着我们娘儿俩饿死。”男子语至此,就听那女子开言说道:“你不用口出不逊,钱是一位白胡子老头给的,刘大叔给接过来的。大叔问人家那位老者的名姓,人家说姓吴叫明石。”又听男子说道:“娘啊,你听见了没有?叫无名氏。岂有此理?我管教妻子请别人作甚?请来一问,当然人家是顺情说好话,白胡子老头给的。我请问人家干什么?我若是当时起得来,我就拿刀剁你。此时我不能起来,我就休了你就算完啦。”又听老妇人说道:“刘三呀,你别浑搅啦,人的品格是凭素行,我那贤德的儿妇稳重老诚。娶了好几年啦,几时有过一点不好?你不许血口喷人,我的病才好一点,你别叫我生气啦。刘三呀,再说你作瓦匠活,每天赚的钱,你不是喝酒就是斗纸牌,你不养活为娘啊。全仗我那贤德的媳妇,十指殷勤,养活为娘啊。”胜爷在外面一听,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说道:“我怜他贫寒,给他二十多两银子,本是成全他一家三口,不想刘三错疑啦,生生要休了他的妻子,我这就叫生生打开鸳鸯伴,活活拆散连理枝。”

此时就听篱墙外有人叫道:“刘三!刘三!昨天你妻子在杭州城里庙前直哭,说是你母病啦,你作瓦匠活跌伤双足。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我三年的积蓄俱都给了你妻子。可是递给那位老者手中,叫你妻子拿回家来,好调养你母子之病,我那两锭大块的银子,为的救你们刘家满门的性命。我给银子的时候,讲好了的,叫我在树林子里等着,银子拿来家啦,怎么舍不得人啦?等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胜爷一听不像人话,遂将身躯隐藏一边。外面那小子说完了话,一脚踹落篱门,进到院内,又一脚踹开外屋门,胜爷见贼人进了外屋,这才将南屋的窗户纸湿破,向屋中观看。真是一个男子白布缠着双足,在炕上倒着;还有一个老太也倒在炕上,面带病容;少妇站在就地,手托香腮,面有泪痕。此时就见那贼已进屋中,借着灯光一看,正是白天架虎不拉穿紫花布的恶少,来到屋中叫道:“刘三!这不是你媳妇吗?当着你的面儿,咱们说说。白天他在庙前接了我的两锭银子,言说叫你母子养病,他夜晚在房后树林等候我,同我回家过日子去。我作小买卖,好容易积蓄那么点银子,为什么受了我的银子,失了信用呢?”少妇向那人说道:“你分明是强盗,前来蒙事。谁要了你的银子啦?银子是白胡子老头儿给的。”恶贼用手一指刘三说道:“你也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没有枣,树我还打三杆子呢。要了我的银子,不跟我过日子去啦?爽性我叫你们娘儿俩个都凉快去吧,省
资源编号:ZY1526532;资源类别:(国学学习图书);收集时间:2020-05-08;资源参考链接
最新收录: 冬至饺子夏至面,谁不吃谁没脸面

上 一 条: 三侠剑 张杰鑫 第六回 僧道较艺梅花庄 英雄暗探白莲寺

下 一 条: 风总是陪着云,飘飘荡荡

其它收录: 靠着忠诚,你能与伟大的心灵为伴
不要因为结束而哭泣,微笑吧
万事皆由人的意志创造
Could you drop me off at the airport?
我们在不知道什么是大学时就上了大学,我们在不了解专业时选择了专业
不要老说这是你的错,改说对不起
和女朋友在野外迷了路,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我们这一生都在守望,孩提时守望纯真

相关评论:
(欢迎网友发表评论,请注意网络文明)
(不支持 HTML 显示,请勿发HTML代码)
(评论需审核后才能显示)
80.197.115.*丹麦 网友 于 发表评论 :
见识...

【爱学语言】我们致力于分享国内互联网优秀语言学习资源,如果你也有类似的爱好,请把你收集的语言学习资源推荐给我们,我们会择优在爱学英语中刊登您的资源。

推荐邮箱:401650071###qq.com (请将###换成@)

【爱学英语】所有资源都来源互联网公开资料或网友推荐,如果侵权或损害您的利益了,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谢谢。联系邮箱:401650071###qq.com (请将###换成@)
资源搜索   【手机版入口
站长推荐
高中常见动词的错误用法
表语从句用法讲解
主谓一致
倒装结构
引导的主语从句的what
不定式一般式用法
法苑珠林 释道世 卷八十五
初中英语定语从句讲解
将来完成时的定义、用法、结构...
英语简单句的五种基本句型典型...
18种名词做主语时的主谓一致...
不能用被动语态的情况
other, the oth...
初中英语定语从句讲解
最新收集
冬至无雪刮大风,来年六月雨水...
清爽冬至邋遢年,邋遢冬至清爽...
冬至黑,过年疏
冬至饺子夏至面,三伏烙饼摊鸡...
冬至饺子香,团圆乐安康
冬至一阳来服,三旬增一阳爻
今日日南至,吾门方寂然
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剑南思洛...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著远行...
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
冬至阳生,岁回律转
冬至,是岁月的节点
冬至阳生,九九消寒


Copyright (c) 2024 aixyy.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进入旧版本

粤ICP备1507868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