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夏敬渠 第八十八回 医怪病青面消磨 受奇荣白衣发达

东宫垂泪拱立说道:“寡人止一幼子,忽生赤游丹毒,因恐亵渎先生,故但命太医治之;此刻腹胀气喘,竟垂危矣!寡人艰于得子,故圣父、圣母,俱钟爱此子非常;圣躬初愈,倘闻凶信,必致反复!寡人此时心胆俱裂,正妃欲屈先生一视,不知可否?”素臣道:“丹毒入腹,法在不治;但宁治而不效,毋弃而不治,臣愿急请一视。”

东宫大喜,忙陪素臣进去。见一未满周岁的王子,仰卧竹簟之上,毒已入腹,肚皮发胀,气喘目定,命在顷刻。东宫见此光景,知已无用,泪如泉涌。素臣用指推脐,见脐尚未硬;因道:“快取三钱川连,七个核桃,煎浓灌服;另煎甘草汤,于丹上洗拭;一面速觅陈胞衣水来。”东宫令宫监、宫女依言速办。留素臣同坐于侧,监看灌治之事。须臾,药已煎好,依法灌洗。谁想药超入口,不能下咽,盘出口角,挂下颈边。东宫不觉出声哭泣。张娘娘在屏内,也不禁呜呜而泣。素臣命宫女将王子头略侧转,流去口内之药,再超热药入口;丹上不住的洗拭。如此三次,已咽药一口入喉。东宫惊异。宫女即忙超药,素臣止住,看着入喉之药,已进胃脘,复令超药入口。如此一匙一匙的,灌有顿饭时,王子忽然哭出一声,眼睛转动,喘息稍舒。素臣大喜道:“殿下恭喜,王子可生矣!”一面令宫女暂停灌药,恐致呛吐。杀宫及正妃,奉素臣如神明,闻可生之言,都不觉破涕为笑。怀恩说有胞水,素臣忙令宫女撤去甘草汤,将胞水拭上,复灌药数次,约尽八分,胞水拂拭,至五十度。看那王子,腹胀已消,气息调匀,面色红活,与前大异。素臣令停了药,俟其欲乳,以乳与饮,但不可多与。丹上则仍用胞水,缓缓拭之。说毕,辞出。东宫亦随素臣而出,深揖致谢道:“方才喘息之状,命已临危;若非先生,无论寡人有丧明之戚,只这凶信一入宫去,岂不惊坏了圣父、圣母?皇上久病乍痊,更难当此逆境!先生之功,宁有涯哉!”素臣顿首谦让。洪文知王子更生,亦顿首称贺。东宫喜极,命重设酒果,为通宵之宴,令怀恩取过文房四宝,问素臣母兄妻妾姓名履历生年月日,一一写出。写到三妾来历,东宫道:“岂止坐怀不乱,更胜柳下之和矣!先生与东方旭亦有亲谊,此人亦佳士也!”写到新生四子,东宫举手加额道:“先生止一妻三妾,而一旬之中,连举丈夫子者四,此旷世麟祥也!先生神于歧、黄,必有种子奇方,不识可赐教否?”素臣道:“臣虽略识医理,无病从不敢服药,即平常小恙,亦止避风寒,节饮食,省勤劳,待其正气自充以祛之,而不敢骤服药饵。举此四子者,乃会逢其适耳。臣闻寡欲多男,故于妻妾间,按其经期,每月止同房一次,此外实无种子之方也。”东宫连连点首道:“此即种子奇方,寡人当书之于心!”须臾,天明,宫女出报:“王子连日乳不下咽,呻吟啼哭;方才已食乳安睡矣。”东宫大喜,命内监取大杯斟满,亲手立奉三爵,复请入视。素臣略看一眼,即道:“今日仍用前药煎浓,但只须服十分之二;丹上仍以胞水洗拭,以红色退至九分为度。大约明日即可痊愈矣。”

东宫执手嗫嚅道:“先生既治痊圣父之病,复救活此儿之命,寡人父子,俱受先生大恩,将何以为报也!古人云:既得陇,复望蜀。寡人今日真有无厌之求,因侧妃真氏得一怪病,太医屡药不效,其怪愈甚,不敢亵越先生,故连日未曾启齿。今见先生手到病除,此妃兼与先生有戚,平日敬先生如神明,正妃又为代求,不识可屈先生一诊否?素臣惶恐道:“殿下之命,臣何敢不承?敢劳如此郑重!但说娘娘与臣有戚,臣实未知。”东宫道:“不特与先生有戚,并曾见过先生。”素臣益加惊愕。东宫道:“侧妃乃靳直所进,寡人本忌而远之;后因正妃屡荐其贤,始行召幸。后察其忠诚,嘉其敏慧,遂历晋至侧妃。彼曾与贵妾刘氏,结为姐妹,情胜同胞。后经刘氏奏出,曾许先生为妾,寡人于所藏名臣头子中,检出先生面像,令刘氏认识。侧妃当即奏称,于靳宅后门遇见先生,必为寻访刘氏之故;故云与先生有戚,且识先生。”素臣方知那年在靳监后门,见一垂髫女子,有大贵之相者,即现在侧妃鸾音;把一肚疑心,方始消释。因至鸾音宫中。素臣诊脉后,问道:“殿下所云怪病,莫非侧妃娘娘身之左右,有一青面凶形,一白面善形之鬼,凶形者长大可畏,善形者瘦小可怜乎?”东宫咋舌惊叹道:“先生之神,乃至于此乎!请问是何邪祟,可驱除否?”素臣道:“身左青面之形,乃肝之神,身右白面之形,乃肺之神;此因病嗽伤肺,太医误用泻白散,肺气益虚,肝木无制,下克脾土,故病微咳,不能饮食,而肝肺两神见形。肝色青,无制故凶,而长大可畏;肺色白,气衰故善,而瘦小可怜。非邪崇也,何用驱除?只消补肺实脾,肺补则自能制木,脾实则不受木克,兼可生金。青面之形凶者渐善,长大者渐瘦;白面之形善者渐凶,瘦小者渐长大。两形将至相等,即俱不见,病亦痊愈,可勿药矣!”东宫大喜道:“侧妃自得此病,即羞恚欲死;寡人亦深自怨艾,德不足以胜邪。今得先生明之,不特为侧妃愈病,兼且为之表心;寡人亦且少免渐责,何快如之?”素臣开出两方,一补肺,一实脾,先用两剂煎饮,次即以作丸料。东宫看过,立命内监炮制,忙忙的过宫问安去了。怀恩奏过东宫,回听素臣讲解。适素臣把戴刘二人人品学问,述与长卿知道,嘱其汲引,因遂述及所制乐府,并自己订正之事。长卿、怀恩听到王允、蔡邕、唐、宋两太宗,及陈寿《三国志》,俱赞不绝口道:“眼高千古如此,方是读破万卷书!某等皆盲人扪烛耳!”

是日,东宫回宫,除寝食过宫外,每日与长卿、怀恩听素臣谈天说地,论古商今。素臣来后,三人各自札记出来,以三本参考,定出一本;东宫亲笔誊写,题为古今独解,缄置巾笥,时出讽诵,以为枕中之秘。倏忽之间,已是十二日,金相七日之限已满,先来奏谢,请素臣出宫,于十三日走马上任。东宫留住,大排筵宴,定素臣南面,专席,金相、长卿东面,合席,自己西面,专席。吓得素臣俯伏在地,满身流汗,连称死罪。长卿、金相亦跪地力辞。东宫道:“古有师臣,何况储贰?礼云:‘将君我而与我齿让。’是凡长于寡人者,皆可让以明礼;况先生齿德俱尊,本当居三老、五更之列者乎?此时匆匆,寡人尚未获执贽;异日拥经求教,方将隆师傅之仪,执弟子之礼,区区南面之席,岂足以重先生哉!皇上沉疴,赖先生而起,寡人方欲顿首铭恩,宁但尊以南面?寡人止此一子,先生既生死而肉骨之;侧妃怪病,复得神方,今亦全愈,功莫大焉!先生前次为国除凶,此行亦为国弭患;身未膺朝廷一命之荣,而缺老母定省之节,弃妻妾家室之欢,干锋镝,披带霜露,涉险蹈危,屡濒于死,以靖国难;寡人何心,不以父师视之,拜稽尊之!古人拥彗迎门,长跪请教,常见史册,彼张禄郭隗辈犹得偃然受之,况先生耶?”说罢,垂泪下跪。素臣匍匐至前,用两手抱住东宫两足,徐徐举起。痛哭而言道:“臣之于君,如子之于父,即有奔走之劳,莫酬生成之德!古之师臣,亦止坐而论道,未尝尊以南面也。入学齿让,宪老乞言,皆非常旷典,风示天下,非臣一人所得独蒙!至拥彗而迎,长跪而请,则又周末处士横议之日,冠履倒置之时,非圣世之所宜有也!在昔子陵加足,尚垂天象;况敢屈殿下之膝,易南面之常乎?若不获辞,臣当碎首庭除,以全君臣之义,弗克终事殿下矣!”长卿、金相亦垂泣叩首,激切谏止。东宫无奈,只得亲扶素臣同起,令两内监掖住素臣,命怀恩代叩三首;将南面一席,撤转向西,离下数尺,顺列金相、长卿之席,东宫席移向东,略上素臣半席。素臣苦辞不获,只得与金相等叩首告罪。

正待入席,内监抬出一长盘礼物,内两方白玉图章,一刻钦赐翰林,一刻宫坊谕德,东宫亲手捧交素臣道:“皇上欲以太医院使,酬先生之功;寡人极陈先生有内圣外王之学,不宜处以杂流,故对品改赐此职。又奏明先生欲遍历天下,熟悉民情土俗,及一切利弊,然后赴京就职,大展经纶;故令宫匠刻此二章,以代印信。”素臣力辞,不敢以医术进身,亦不敢当此非分之荣。东宫道:“皇上因寡人极陈先生学术,故赐此职,非以医进也。古人由耕夫、渔父,而即致卿相,况五品宫坊乎?”金相、长卿俱劝道:“长者赐尚不敢辞,况君命乎?”素臣只得嵩呼拜受。东宫递过图章,指着黄金彩缎道:“这黄金三百两,彩缎百端,也是皇上所赐。”又指火浣布一匹、程乡茧一匹道:“此圣母所赐。”素臣复行叩谢。东宫命怀恩扶起,道:“此外微物,出自本宫,俱不敢当先生谢矣!”因复取一匹火浣布、一件珍珠衫道:“此寡人及正妃送与太夫人者:汗衫以消暑,火浣以御寒;寒暑不侵,寿考维祺,聊以表颂祷之诚也!”素臣慌忙俯伏道:“赐及臣母,敢不叩首!”叩谢起来,东宫命怀恩掖住道:“此后再不敢劳谢了!”因指一匹火浣布、两颗大珠道:“此正妃之物,因太夫人与先生俱有火布,而正妻尚无服,不相称,故复赠此。王子为正妃掌中之珠,感先生大德保全,故以明珠相报。”复指一件珍珠汗衫、一架伽楠香道:“此侧妃之物,因先生暑月在途,恐侵暑触秽;故以二物相赠。”复取出一方手帕、一幅锦笺道:“寡人感德,至深极厚;一切珍玩之物,不足酬劳,只此二事,聊以表意,惟先生谅之!”

素臣接看,帕上绣着一轮晓日,与璇姑的《春风晓日图》无二,不胜骇异。东宫道:“此图之样,出自贵妾;奸人持原帕相赚,侧妃爱其清丽绝尘,描写下来,自制一帕。寡人见其取意甚佳,复命绣此,欲以作佩。今转赠先生,愿先生佩之,如旭日一升,诸邪皆灭,阳和普被,万汇昌明也!”复展开锦笺,却是题赠的一首七言律句,诗曰:大德临行报一毫,纱冠宝带雁翎刀;威宣北地乾坤转,功盖南天泰华高;海上神鹰方作势,穴中社鼠岂能逃!太平无事归来日,弟与先生换紫袍。东宫令怀恩读完,左右捧上纱帽、绛袍、金带,替素臣穿换,又递上一口宝刀,东宫亲手系于素臣腰下,道:“此刀乃内府镇库之宝,剿除叛逆,可助先生一臂之力也!”素臣几次要拜谢,俱被怀恩掖住。至此,乘着穿换之便,慌忙跪下,感泣叩谢道:“臣受殿下隆礼深恩,旷古未有,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但殿下诗内一弟字,臣死不敢当!”东宫正色道:“先生归来,寡人实欲执弟子之礼;此字断不可去!先生自问比桓荣何如?愿先生勿复辞!”素臣无奈,再行叩谢。内监又抬过一盘,东宫摇首示意,拱三人入座,令优童演《满床笏》记。东宫一面劝酒,一面说道:“此戏无时无地无人不演,然未有切于今日者也!又先生经文纬武,丰功伟绩,如郭汾阳,而理学湛深,技术兼精过之;洪卿文章风雅,丰资朗润,如李青莲,而有实学,无酒失过之;皇甫卿前除逆党,今按九边,如龚敬,而金枝在御,琴瑟不乖过之;汾阳八子七婿,世所艳称,文先生年未三十,已举五子,且一旬而得四宁馨,尤为旷见;将来绕膝之祥,但有过之无不及也!二卿以为何如?”金相、长卿答道:“殿下所论,臣等实不敢当!至于文白,其才其德,实逾汾阳,将来致福,亦必胜之,不虚殿下所期许也!”素臣俯首愧谢。演至《郊遇》一出,东宫道:“文先生与洪卿之倾盖如故者,当亦尔尔。”演至《抓周》一出,东宫道:“此必名龙者,若为麟、凤、鹏、鳌添作一出四子同庆周期,尤足羡也!”演至《醉骂》一出,东宫道:“洪卿有此气魄,无此潦倒!”演至《醉报》一出,东宫笑道:“洪卿断不至是!”演至《跪门》一出,东宫笑谓金相:“颇闻卿妻之贤,自无屈膝之事;但于金枝之来,亦少有不平否?”素臣因把余夫人之贤,及领妾拜谢之事奏知。东宫大喜道:“古来名臣,得内助之力者多,前言戏之耳!”

因取金杯二只,彩缎十端,赐余夫人,以旌其贤。金相忙出席叩谢。演至《卸甲》一出,东宫道:“文先生异日功成受赏,寡人当奏知皇上,亲为卸甲,不烦二卿也!”演至《笏圆》一出,东宫道:“二卿志之,文先生他日寿考多男,必逾于此!其有所誉者,必有所试,寡人窃附于孔子之义矣!”

正本演完,三臣辞谢。东宫起执素臣之手,谆嘱道:“此行愿先生万分保重,为国自爱!”说毕,泪下不止。素臣感激,泪如泉涌。

金相、长卿亦俱垂泪。东宫送出殿阶,拭泪注望。素臣心痛,勉强疾趋而出。怀恩奉旨,长卿奏闻,俱送至金相寓中。怀恩将金杯彩缎,宣旨交进,余夫人拜受讫。复将所赐素臣之物,一一交清。小内监捧过一匣,内洋笔十枝,宣纸百幅,玉规一圆,金矩一曲,怀恩道:“此侧妃娘娘送与刘夫人测量之用。”又一小内监捧过两匣,一匣是五顶紫冠,五个绣裹肚,怀恩道:“这顶大的通身大条金龙蟠成,是大公子的;这顶是麟,这顶是凤,这顶是鹏,这顶是鳌,也都按着四位公子乳名打造的;这一个飞龙裹肚,一个翔麟裹肚,是正妃娘娘亲手绣出头角,才叫宫女足成;这三个凤、鹏、鳌的裹肚,是侧妃娘娘亲自一手绣成,分赐与五位公子的;这一匣金银豆儿,赐与合府婢仆顽意儿的。本要一齐面赐,因老先生谢得烦了,故命怀恩转送,并吩咐着不必谢恩;老先生可收拾进去。”素臣仍欲叩谢,被怀恩宣旨阻住。复向袖中取出五对金铃、五双绣鞋道:“这是穷太监的敬意,送与五位公子的;将来一榜中了进士,到金殿上厮见,怀恩脸上也遮着些羞。”素臣致谢。复笑问:“老太监并无内眷,怎这鞋绣得如此鲜丽?”怀恩道:“宫中都有宫女对食,这是怀恩对食亲手做的,因时日局促,赶慌了,做的不好,博老夫人们一笑罢了!”金相设席款留,怀恩急欲复旨,辞谢而去。金相吩咐,将各赐物送进,叫太太们装做两箱,以便寄回,且令一见什面,并将任信请至,更衣畅饮。交了二更,长卿别去。素臣随了丈人,松纹押了赐物,同至任公寓所。任夫人看着许多礼物,问明各人所赐,啧啧叹羡,叫晚香来看过,说道:“你看皇家富贵,真是不同;若无贤婿福分,焉能承受?”因看到玉图书“钦赐翰林”四字,急问:“贤婿莫非已得了官职吗?”任公拈转那一方图书道:“贤婿已受宫谕之职,是一位开坊的老先生哩!”任夫人大喜道:“谕德乃入阁之基,他日一经瓯卜,即为太平宰相矣!”素臣谢不敢当。任夫人见两人俱有酒意,且已夜深,因命家人,明日五更赶办酒席,替老爷贺喜,今日但取瓜藕冰茶出来解渴。素臣检出两方图章,一幅锦笺,一幅绫帕,一件汗衫,随身穿带,又取黄金百两,明珠两颗备用,以黄金百两,赠任公作路费,任公欲辞,见夫人领谢,就极口道谢。素臣就着书房中纸笔,将除凶、赠妾、医病、受职、领赏各由,并现同金相巡边,将由陕入川等事,备细修下一书,交与任公。已打三更,方才就卧。任夫人与晚香两人,逐件把玩,不忍释手,直到四更方睡。次日平明,素臣冠带,拜见岳翁、岳母。任公夫妇,回想在丰城县传闻凶信时,喜到尽情,不可言说。素臣用完早饭,即辞别,至长卿寓中,金相亦来辞行,长卿留饮,兼欲远送。素臣恐招耳目,领酒辞送。席散,金相同素臣回寓,即发限行六百里焦羽公文,令辽东各营卫官员遵照,下马之日,即先看兵,兵马要强壮,武艺要娴熟,军器要犀利,队伍要整齐,盔甲旗帜要鲜明;如兵马缺额,盔甲军器不全,轻则捆打题参,重则军法从事。发文后,即昼夜趱行。素臣仍作军官装束,把东宫所赐宝刀,与自己宝刀要双佩在腰。拔出看时,两刀竟是一对,其长短阔狭,厚薄形色,固丝毫无异;细辨那精液锋芒,亦不差铢黍;再看到刀柄、刀鞘,更有雌雄嵌笋,一经插凑,天然合缝,喜得素臣满心奇痒。暗忖:两刀皆镇库之刀,为靳直私窃其一;至今始合耳!这一日,打尖住宿,不住把玩,啧啧赞叹,不忍释手。正是:

娇娥惜红粉,烈士爱宝刀;何况犀兕,全凭此伯劳!得宝即丧宝,勿谓斯人饕;明珠与火布,视之如毫毛。

次日起身,只听松纹与马夫争闹,素臣叫进根问。松纹道:“昨日今日,同是这一个小被套,前站马夫肯走,这马夫不肯。”马夫道:“这被套不打紧,小爷有两个铜锤,压在马背上,要抵一二千两银子重,马力如何受得起?昨日是小站,马已压伤;今日是大站,这马还有命吗?”素臣令加装铺盖,将锤换上骆驼,马夫欢喜叩谢。

到下店时,素臣令松纹舞锤。松纹勉强舞了几锤,已是气喘。素臣连忙喝住道:“也算亏你的了!若是轮动不转,便该责你几下!”且道松纹小小年纪,如何舞得动这八十斤重的铜锤?因玉麟在家,也如素臣一般,令婢仆们打熬气力,学习武艺。松纹姊弟二人,又有其父指授,故俱有些小本领。后事素臣,又传与托、压、推、钩、揪、捺、鞭、勒八字手诀,并提神、运气、舒筋、炼膜之法;松纹因与锦囊顽耍,屡屡吃亏,愈加用心熬炼,故膂力较前更长。素臣家中诸婢仆,皆有过人之力,职此故也。

至二十日,已到辽东,总兵官顾名领着各营参游都守,都指挥权禹领着十三卫指挥使,同佥抚俱来迎接。金相吩咐,次日清晨看操。二十一日黎明,金相上台,各员参见过,呈上册籍,先点营兵,自西过东,各按队伍,齐齐摆立,却不开操,即点卫兵。登时把各卫官弁,都吓得面如土色。缘卫帅权禹恃着靳直之势,平日惯吃空粮,兵原不足;加以与尹雄作对,常常厮杀,把各卫精壮的军士,弄得非死即伤,十停中只剩五七停。蓟、辽总督、系靳直干儿,庇护着他。每年派一次御史巡边,又都是靳直门下,受其重贿,为之弥缝,以致缺额未补。此次应派巡边各御史的职名上去,东宫属意金相,压住了,没有放人。权禹已抄有姓名,见俱系靳家党羽,甚是放心。谁料忽然差出金相,现在东省剪除大恶,不畏权势,不通关节之人,来更神速,猝不及备,心里老大着忙。还靠着营里兵多,操过下来,即可顶替,一面招募市井无赖,一面嘱托营员,临期弥补。谁知金相却但点名,不令开操,就如青天中忽下一个霹雳。想了一会,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跪禀道:“历来巡边大人看操,都是先营后卫,看过营操,才点卫兵;故卫兵之到,每在营兵之后。求大老爷先阅营操,末将一面飞催,不敢迟误!”金相作色道:“本都院奉旨代巡,与京师大阅一体,后到者即皇亲国戚,皆得按以军法,何况区区兵卒,敢于临点不到?贵指挥统驭无术,罪不小矣!姑着立时传到,如再迟延,定按军法!”权禹浑身汗下,磕了一个头,退将下去。吩咐两员镇抚下坛,如此如此。镇抚如飞而去。还指望金相先阅营操,那知金相正色端坐,专等卫兵听点。等了一会,各指挥目视权禹,颜色惨变。权禹情知无益,只得领着十三卫指挥,除去头盔,伏地叩首,金相大骇问故。权禹道:“末将有一段愚忱,求大老爷详察!离此地不及三百里,有一盘山,为大盗尹雄所据,劫夺商旅,杀戳居民,肆行无忌。末将为除盗安民起见,领兵去剿,不幸反为所败,以致兵马缺额,却并未侵蚀名粮入己!”金相回顾顾名道:“地方如果有此大盗,劫杀商民,贵镇何故坐视,不奏请剿除?庇盗殃民,当得何罪?”顾名忙也除盔叩首,禀道:“天津人尹雄,因避景府长史吴凤元之难,路经盘山,为草贼宋基所截,尹雄杀了宋基,暂据旧巢,屡求安抚。因权禹主战,故未请旨招安。从前宋基时有劫掳,正待奏闻,即为尹雄所杀,其实尹雄并未劫夺商旅,杀戮居民。求大老爷详察!”金相复问权禹:“你领兵去剿,请过旨没有?战败所损兵马军装,奏报过没有?从实说来。”权禹连连磕头道:“这是末将该死,没有上闻的!”金相复问十三指挥:“你们不奉诏旨,辄敢听从权禹拨调兵马,丧师失律,当得何罪?快把伤死过的兵马,亡失过的军资,各数从实供来,片字如虚,立时处斩!”十三指挥哭禀道:“未弁们俱不敢听从调拨,是权禹领本卫兵马去剿,战败之后,抽拨去补伍的。权禹屡次战败,于败后屡次调拨,俱有文书。各卫三二百名不等,大约有三千余名。马匹军器,都有册籍可验的。”

金相大怒,拍案喝道:“权禹不奏上行,擅动兵马,一大罪也;轻举挫威,丧师辱国,二大罪也;讳败不报,缺额侵粮,三大罪也!辽东本卫,不过三千额兵,而调拨各卫补额之兵,反过于额;同城镇将,既徇情不行题参;各卫指挥,复畏威不敢揭报;朝廷纪纲尽矣!本部院何敢不宣布皇灵,一为整顿乎?”喝令总兵官及十三指挥起来,静候题参。将权禹捆绑,请过圣旨,发下上方剑,吩咐斩讫报来。总兵及各指挥,魂魄俱丧,叩首起立。刽子手把权禹押下台去,正待开刀。只见一匹马泼风也似的跑进营门,口中大喊道:“刀下留人!”正是:

指挥魂作白蝴蝶,镇抚血流红杜鹃。

总评:

每月同房一次,即此是种子奇方。此外更无他方也!欲种子者,亦当如东宫书之于心。素臣于进靳监后门遇鸾音,至此始应,一肚疑心方始消释。素臣之神鉴远虑,迸露满纸。如夜明之珠,其光奕然。

不医病则已,一医病亦必牵连而来,且青面白面,疑神疑鬼,非平常病情之比,如此方是奇书!

青面白面,奇之至矣,而疗治之方不过补肺实脾,毫无奇药。以平药治奇病,方是良医;以平笔写奇情,方是妙文。

札记素臣论述,为后文经史要义及宣成大家宫闱讲义伏脉。黄河之源始于滥觞,读此书益信!

访德者,谕太子以德也,以此为素臣初官最合。此外无论院使,即翰詹科道,皆无足亵越素臣者矣。

赐春风晓日图,亦为后文赐图伏脉。有前笔必有后笔,有后笔故有前笔,连属回环,尽泄古文之秘。

赐诗抄书可谓青出于蓝,而以此埋根,伏后废置缉拿之脉,尤为匠心经营。

《满床笏》已三演矣,一置论,一不置论,此则复论而与前论无一句一字相同。前系各人各论,此系一人独论,亦不相袭,此又特犯之一法也。

东宫云:“文先生他日寿考多男,必逾于此”,又为后文伏脉。狮子戏球,浑身勃跳,尽数其解数,固不可得。汾阳实八子七婿,戏本皆误作七子八婿,此固不然,岂国初或宫廷定本独真邪?

铜锤压马,并令试舞,又为后文伏脉。

不先操营兵,是早知权禹额额冒粮之故。戳一权禹,不特除阉人之牙爪,且风行九边矣。此素臣神略,固非金相之所得预。
资源编号:ZY1525996;资源类别:(国学学习图书);收集时间:2020-05-08;资源参考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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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7.206.* 网友 于 发表评论 :
呵呵
17.11.246.*美国 Apple公司网友 于 发表评论 :
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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