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夏敬渠 第八十六回 负腹无谋空拟罡风搅海 拍肩有谶果然明镜中天

李家家人闲汉,把奏本敕札搜出烧毁,各人分头跑逃,登时将一桩天大祸事,弄得泯然无迹。几个心腹的,疾忙走入府监,报知又全。又全大喜,问道:“你们抢夺时,还看见什么人马过去没有?”

家人答道:“本箱未出来时,出城的人马,怕还没有,先前有匹马直冲过去,小的见他空身,又见打探的人在后摇手,所以止住。后来本箱出来,埋伏的人,却个个上前动手,都打得七零八落。只是一个事,那背本的承差,被殴太重,恐有不测,按院必定严紧催缉,张扬出来,恐露口角哩!”又全道:“这本箱被劫的事,按院自己不便,他说得出吗?就是府县也怕处分,即使严催,亦只得拖延下去。他们动手的,都依着我吩咐,各样打扮的吗?”家人答道:“都是依着老爷行事的;况且抢了下来,举火便烧。城外空闲,天色乍明,除了这些逃的人,没有一个路人看见。”又全道:“这便是了。任他捕风捉影的手段,也拘不到一个。你即速回去,叫俞忠赶人到景州,须要日夜趱行。一面先再派人上京,另写几封信,由塘递带去,知照京中解铺里,随时发银应用,不可有误!”家人道:“小的就去与俞忠商办。如今大事已定,老爷放了心,才可摆布。”又全又将处置随氏的话,叮嘱一番。家人方才出去。这里承差等一二十人,喊哭进来,跪诉中军,传进本箱被劫等情。金相大怒,立刻传到府县,当堂申饬,限令即日要把抢本人犯,一起拘拿勘审。唤过承差等人,即着当面验伤,填格备案。掖县禀请:“带回一干人,细讯情节,以便购线出赏。”府尊又禀道:“大人发本正在黎明,虽则尚早,究属白昼行劫,不知是那里来的大盗?应以通报海缉为要。”

金相正在沉吟,只听见素臣屏后微咳一声,转过头来,素臣使个眼色。金相会意,便厉声道:“贵府贵县,怎看得这事毫不打紧?方才众供俱极明白,眼见抢本的人,都是在田耕作模样,夹杂些肩挑小贩在内,显系李家庄仆、佃户,受其钱财所为;有何情节不明,而烦贵县再讯?至贵府欲通详踩缉,装点外来大盗打劫,不过规避处分;试思差弁等人匹马长行,何来行李,致动匪人欣羡?所劫止有本箱,登时烧毁灭迹,谓非李金奸谋,谁其信之?出城不及里许,一见差弁,即四面赶拢,其为近地之人无疑!事毕即散,无赃无证,何必远逃,要各属通缉则甚?贵府县政声久著,境内愚民,目无王法,竟敢纠抢钦使本章;而贵府乃欲避重就轻,卸其事于外来客匪,养奸纵恶,是何居心?本院补发一本,即将出城遇劫情形,声说在内,恐贵府县未必即能诿卸!速去依限查拿,若有违误,本院自然咨会题参,那时就与通报无异了!”府县连声称是,打躬出去。金相进内见过素臣,自去办理别事。素臣忽想起,昨日同李家歌姬一起捆带回衙之人,面相颇熟,后来问供说叫巫明,莫非是假姓名,与我吴铁口一般?且唤他进来,问一问。因叫家人禀过金相,发出一签,走到班房,传巫明进来说是:“本院当面研讯,差役等人,一概回避,不必传班。”不多一会,家人带了进来。那人一见素臣,急叫文爷,倒身便跪。素臣细看,果是东阿山庄内的叶世雄,忙扶他起来,令其就坐,世雄不敢,素臣使了眼色,然后坐下,素臣问道:“你如何落他陷害?却为何事,几时从山庄起身的?”世雄道:“奚大哥因靳家京里下来的银钱粮草屡被众弟兄截住,改道由粮船南下;特差一班新回来的弟兄守寨,率领小人们去汤阴县降伏了一伙强盗,就乘便得了水泊,又夺了几回钱粮;如今连河南也不敢走了。奚大哥怕他由海岛中接济,故着小人到登莱一带探听,致有此祸。请问文爷是几时到此?”素臣把回到丰城及出门以后之事约略说了一遍,道:“我为剿除又全,救拔随氏,却无意中更救了你,但他用精之后即以坠阳丸与你服,使手足痿痹,不能运动,你莫非没有吃这药吗?”世雄道:“小的被他吸精之后,死而复生,到次日夜来,方有清头,却假作昏沉,要窃听他们说话;又想养起气力好乘间脱逃。他这房原有两个使女,因死了一个,新买来一个,还没经过此等事,问那旧时使女。那使女告诉他怎样吸精,又怎样调养;又说:‘早晚送下坠阳丸来吃了,手足就不能动弹。’小人被他吓坏了。第二日送药下来,小人偷眼看着那女人,轻狂不过,一眼看着小人下边;一手把药丸塞在小人口里,说是补药,又把参汤侧入口来。小人把舌压住那药,将汤吞咽,假作吃下。那女人就把小人下边揉弄,亏着那女人一心在小人下边,才被小人哄过,悄悄取出,拧散掉了,假装着瘫的模样。第二日,歌姬看着小的臂上、腿上,说怎没青色,要回又全;又亏着官事担搁下来。但那丫鬟说,吃了锁阳丸,精是再不得出来的,可怜父母,只生小人一子,已被他绝了后代了!”素臣道:“不妨,他有兴阳酒、追阳汤,是专解锁阳丸的。现封在丹房内,只消取来,便可解救。我且问你,叶义士们是几时回来的?广西之事如何?”世雄道:“叶大哥是文爷起身就回的。

广西贼首不打紧,听见去纠合赤身峒毒蟒大王,若这事一成,两广便难保了!”素臣跌足道:“我也只怕他这一着,但愿纠不成方好!靳家钱粮改道,我已察知,并有主意了;待李案事定,再合你说。

你且仍回班房,衙役盘问,只说是问供,不可泄漏。”复想起随氏,到二更后,取枝令箭,叫松纹拿着在后远随,竟望女监而来。到了墙外,耸身而入,只见一间屋内两个女禁卒把随氏上了手铐,又要上拄棍。素臣暗忖:果然有此等事!因将窗户一片声敲响,吓唬得女禁们歇手出看。素臣已越墙而过,忙打开狱官衙门,讨了匙钥,进监查视。见随氏两眼垂泪,手上铐子已去。查问女禁受贿谋命实情,女禁不承。因问随氏,随氏道:“不知他可是谋命,只方才把小妇人铐了手,又要上拄棍,忽听见窗上敲响,才停住了。又听见老爷们来查监,就把手铐也开去了。”素臣向那狱官道:“大老爷吩咐散禁的人,女禁怎敢擅用手铐、拄棍?这还不是受贿谋命吗?这随氏及两名女禁,都交给你,明白听审!”狱官吓得抖战,跪地求告道:“这事一经大老爷们发审,两个女禁固然是死,连小官前程不保!公门中好修行,望老爷高抬贵手!小官情愿写立印信甘结,包管这随氏没事,今夜就打发小官妻子到监陪他同睡。两名女禁尽法痛处。只求老爷包荒,在大老爷跟前,不提起这事,感恩不浅!”那两名女禁,更是叩头出血的哀求。素臣也便依允。狱官真个写下甘结,用上司狱印信。素臣收起领着松纹进衙。

听鼓棚打到四更,独自一人出衙,至女监探视,果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陪着随氏吃酒,丫鬟捧着酒壶,屋内铺了床帐,然后放心,回衙而睡。次日,刑庭进见,密禀道:“昨日老大人发下田半千一案,卑职把帐簿指实,将原中套夹吓问,即据供招受贿袒证实情。后问又全,他竟口出妄言,说老大人诬陷他叛逆,已遣家人出击登闻鼓上陈,不日要坐反诬之罪,怎还敢来勘问我。”金相道:“他恃着劫去本章凭据,故敢放肆;不知有府县卷供可凭,他不过加一劫本之罪。本院已续有奏折奏明,他如何抵赖得去?田案既有帐簿足据,复据中证供明,已同狱成。可将中证收监,田半千讨保候结便了。”刑厅答应出去,即去通知又全。又全大笑道:“他还在那里做梦哩!诬我劫本,请问有何凭据?明是他架的蜃楼海市,到了三法司堂上,怕就狡赖不去了!老公祖还在事外;府县两处,就难免听从串害之罪。又全身上的锁链,十日以后就要移到按君身上,他还说这满话吗?”刑庭出来,忙去通知府县。府县怕又全势力,平日俱与往来交结;此番因按君风力,发兵围捉,色势利害,认是奉旨密拿,且事起仓卒,不及通风,故随着按院查办。及知道并未奉旨,已是懊悔;复因搜出诰敕密书,事在难挽,故安心撇下又全。后被劫去凭据,怕有变头,才令刑厅借着田案两处探听口风。今被又全吓唬,三人怀着鬼胎,密聚一室,从长计议。刑厅道:“按君所恃,在府县眼同搜获劫本之事,又经县录供验伤;但又全声冤之本,必连府县都奏伤的。他仗着景王之势,又有靳公公作主,三法司科道岂肯为着按君,只怕凶多吉少!”知府道:“寅翁所料不差;但此时事在未定,我等将何以为计?”知县道:“按台那里只须照常行走。

又全那里,当先去投款,说事起仓卒;势不由己;一等旨意下来,便都推在按台身上,只求他放下他们,单与按台作对,这事便轻可了!”府、厅想了一会道:“除此别无良法!”于是分头自去投款。

金相不知府县心事,日逐催赶造册。府县一则因祸福未定,不肯上紧;二则因又全家口田房窝铺极多,一时查不清头,故此担搁。无奈金相一日几次趱逼,只得把现在家口,并掖县境内房园、田业、盐、当字号,各铺银本,并本宅封贮各色米粮、金银、衣饰、器用等物,先攒成三本册子,送将上去。一面通知又全,说是催提紧迫之故。又全笑道:“风帆不可扯满十分,这几日之内任他横行罢了!”

每日轮指掐算,眼巴巴望着圣旨早到一日,早出监一日。候至十四日,正喜出监只在早晚,却见狱官几遍进监查察,禁卒关防严密,家人一个不见进来,迥异从前光景。心上着慌,将声冤本章,逐字推敲;复想靳监势力,不信有甚变头。一夜胡思乱想,抓心挖胆,如坐针毡。到十五日,忽有禁卒递一字纸,嘱令密看,字上写着“揭奏进京,按院奏本先到一时,诰敕密札,已经进呈东宫,亲笔批转,不待复审,立时处决。靳监惟恐连累,设法自救不暇,不能为力。赵吏部更不消说。家人们在外打算,只有越牢一着,且往海岛躲避。幸今日停刑,已买嘱禁卒,三更后开锁,监墙以外,并城门内外,俱有接应。”等语。又全看毕,魂飞魄散了一会,忙把字纸咽在肚里。呆呆的策划,算来只有此着!暗暗的叫着:“仙爷,蒙你许送金丹,如今弟子命在顷刻,求你早来搭救!”又想今日正是五月十五,莫非真有救星?呆思痴想的直到日黑,才丢过仙人搭救的念头,守候禁卒通风的时刻。一更以后,外则提铃喝号,内则提牢司狱,时刻稽查。直等到三更以后,里边也少人查察。外边巡逻之声也有间断。两个禁卒走来,先把脚镣锉断,开去链锁,把九条大索,齐齐脱卸。又全将手铐用力一拧,登时两断。一个禁卒先搭好软梯爬过墙去,外边伸出一根竹竿,又全忙从软梯上墙。忽见监屋上跳过一人,月光照着,竟是相面仙人。心中一喜,就如失乳之儿,复见乳母,亡家之子,重返家园;喜到极处,正待叫出“仙爷”

二字。却被兜肩一锤,不觉大叫一声,口吐鲜红,跌死在地。那人手执铜锤,如两道寒光,风驰雨骤,把墙外接应之人,打得抱头鼠窜,四散逃跑。着锤的便筋损骨伤,手断足折,一片嚎叫之声。把监中的禁卒,墙外的更夫,扎营看守的兵丁,往来巡绰的衙役,一齐惊起。一面飞报各衙门,一面把又全拍转,加上锁铐,并打伤在地的都锁起来。府厅营县各文武官,俱来勘验,墙外打伤共有七名,除又全外,一名禁卒匡命,五名家人。复将合监禁卒,营兵捕役,一齐锁起。查点监中罪犯,一个不少,只逃去禁卒匡生一名。当留丞、簿、典史、狱官及营役们,在监看守,府厅县同至察院衙门击鼓。金相已坐大堂,放炮开门。各官参见过,禀知越狱拿获之事。先唤又全勘问,又全只得直招,说是家人们在外边设谋定计,犯人误听越逃,实不知姓名人数。金相道:“你到此时还想庇护家人,夹将起来,怕你不招!但本院念你命在顷刻,不忍再加刑讯!”吩咐把禁子匡命夹起,问:“得受又全多少金银?同谋者何人?在监兵卒,内外更夫,是否知情?”匡命只得直供道:“小的弟兄轮值三四两更;李宦家人俞忠,许小的弟兄一万两银子,并带同逃走。小的弟兄该死听从!兄弟匡生在后,未经出墙,不知逃匿何处?在监兵卒,平日受他银钱,是有的;这越狱之事,并不知情。也没买通更夫。他家人们有会过面的,叫吴成、吴功,其余同谋的,不知有多少人,只求问现获的家人,就知道了。”因复带受伤的五名勘问,一名叫吴成,一名叫俞念,是家人;一名胡珠,是佃户;一名房有法、一名房有纪,是水手伙计;俱不吐实情。直到夹起,然后供出,系总管俞忠主谋,同谋者六十四人;在监墙外埋伏者,十二人;在城门内接应者八人;城门外接应者二十四人;在海口接应者二十人。并供出前次劫本亦是俞忠为头,同谋者四十二人;探报者八人;埋伏劫夺者三十四人;也有家人,也有伙计,也有佃户,也有闲汉。录过名姓,天已平明。金相传到城守营员,请出圣旨,开读已过,委府县监斩。将又全绳穿索绑,押赴市曹,跨上木驴,凌迟处死。一面写本,将越狱被获处决之事奏闻。一面出批严缉未获各犯。把匡命等六人,俱发下死囚牢里。在监兵卒、更夫发县分别枷责。

发放已毕,掩门退堂。且道,又全既已劫去诰敕密札,何以又有敕札进呈?却系未发本之时,素臣预料有劫本之事,故令赍奏官空身先走,用五色花绢,誊着诰命,复誊出几封密札,另写奏折,装入本箱;俟劫去后,才令金砚同一老走奏折的家人出城。素臣是日在于高处望,如无人劫夺,即护送出境,把另本誊敕掣回;如被劫去,查系誊写,再设别计,则真本已经奏上。那知又全果入牢笼,又不辨是誊写,即行烧毁;自谓逆迹已灭,安心候旨,不复更施狡变,不知已中素臣之计。金砚行走如飞,却因不谙投本,故慢慢的随着家人们,走了七日才到。得下旨意,金砚即先赶回,于十四日黎明进署。金相与素臣跪领开看,是:所奏李金,淫荒惨恶,性与人殊;查阅伪敕逆书,反形昭著;着即凌迟处死!其家口,除正妻外,均照所奏,分别查办,并赐上方剑一口,许便宜行事。该部知道。钦此!外东宫密谕一封,上写着:览笺,得除大逆,复知文先生音耗,喜极反沾襟矣!迟恐生变,故即据奏施行。李案一定,当驰驿来京,将以北门锁钥相委。兼欲急晤文先生,并商国事也。景藩已敕直抚密办。相见在迩,诸不备及。年月日谕。

两人俱叩首谢恩,感激涕泣。素臣道:“今日明日,俱是停刑日期,当加意巡徼,防其劫牢。”因令金相密谕中军府厅营县等官,督率兵役防守。素臣两夜俱带金砚至府监,不时巡查。十五夜又全越狱即被擒获,皆谋定于先故也。又全处决以后,素臣即修札与玉麟,着金砚飞递,务期早至,择定五月二十五日起马复命,令玉麟料理赤瑛夫妇进京之事,约于德州等候。将又全男仆发府县勘问,并催趱外县庄田店业清册。田半千一案,令刑厅据簿证成招。将各女犯提至察院,金相出堂亲勘。素臣在屏后逐个看去,择其面貌慈善而有福相者,暗暗记认,除随氏外,记有十二名;诸妾则六姨陆氏,十四姨林氏,十六姨柏氏;歌姬则桃枝、玉荷及王氏、紫绡;丫鬟则金枝、晚香、春桃、秋葵、夏莲、冬梅。其金枝、晚香两名更觉幽雅;眉目之间,亦似未曾破体。其余不甚妖冶者,暗记下五十四名。俟金相退堂,即于点名单内记出。

次日,刑厅审拟田半千一案,府县审录家人口供俱到。田案,厅拟原中俱枷号两月,责四十板,追出原赃入官;田业给还半千,作前去两年租籽;余依拟完结。查原造家口册内妻一口,妾十六口,歌姬二十四口,丫鬟二百十二口,仆妇八十六口,男仆四十二名,家僮八十三名,男女幼孩共五十三名口。核入各审口供,将妻杨氏及知又全逆谋之四姨陶氏、五姨柳氏,俱拟发功臣家为奴。大姨、三姨、八姨,俱系钱债准折,现有亲属,照原本追价,给亲完聚。其余诸妾,亦系准折逼抢,现无亲属,变价入官。歌姬、丫鬟、家僮有仆人所生及有亲属者,追价给亲;无亲属者,变价入官。家僮内知情者十二名,拟斩,归入劫本越狱案内完结,余三十名,及仆妇八十六口,俱变价入官。男女幼孩,俱给各父母收领,食精之巫明释放回籍。将板壁上诗字削去灭迹,与一切器用什物,变价入官。定下本稿,却不发出,到二十日一早,金砚进衙禀知玉麟已到,然后发稿出去,定了招册,暗令玉麟分遣家人伙计,具呈投买。当将随氏、陆氏、林氏、柏氏、桃枝、玉荷、紫绡及金枝等六名丫鬟先行给领。次将记下的五十四名丫鬟,陆续买出,玉麟有大洋铺在城外,暗暗运送,分房住下。

二十一日,素臣吩咐松纹,封去丹房内取那酒药,自己带了金砚,约了世雄,俱至玉麟铺中,叙说别后之事。因向世雄道:“山庄内众兄弟,除元、宦二人外,俱无妻室,不特起居不便,于天地化育,祖宗嗣续之道,俱有违背。故托白兄买下这些女子,内选十名,要送给你们妻室;二十四名做婢女;余三十名,可选头目中有功者,赏给为妻。”因把各女人都唤出来。随氏见了素臣,如见父母一般,跪下哀哭拜谢。六姨、十四姨、十六姨,及歌姬、丫鬟,都相顾错愕。素臣才把自己姓名,及被人救出等事说知。大家如梦初觉,跪地磕头不迭。世雄道:“蒙文爷恩赏小人,不敢代众兄弟辞谢,小人也不敢不领赏。但小人前与歌姬同宿,知道他性情,待小人也极好;只求把这王氏赏给小人为妻,感激不尽。”素臣道:“我原看这女子面目慈善,兼有福相;你既愿要他,我已令人去取酒药,晚间就送你成婚。我今日并不进衙,明早讨了下落,才得放心。”因指着随氏、林氏、陆氏、桃枝、玉荷、春桃、秋葵、夏莲、冬梅道:“此九女俱有福相,随氏尤有恩于我;你可向奚大哥说,将随氏收为妻室,余八女配与众弟兄为妻。这金砚交给你带去,听奚、叶二位调遣。现在靳监京饷,改从回空粮船上寄下,非此人不能取;你们暗中保护着行事,便可供山庄之用。”因唤过十六姨,向金砚说:“此女配你为妻,也是今日成婚,三日后随同叶爷,护送各女眷前往山东。”

金砚跪地垂泪道:“小的指望长随老爷,怎发放到别处去?”素臣道:“你在山庄效劳,就如长随我一般!他们俱是我心腹,我有用你之时,即来取你,非发放你也。”金砚方收泪磕头谢赏。当将金枝、晚香二人,令玉麟安置内室。与玉麟商议道:“弟请吾兄来,一则为代买这些女子;二则奉求吾兄一事。前日查阅又全家产各册,单是本县,已有一二百万;海中龙蚌相斗,海边田亩民居,俱被漂没,登、莱两府被灾者,什居三四;弟欲把又全产业奏留,专买粮食,即将又全各处房屋,改为官仓,设大使二员经管,为平粜赈济之事。欲举吾兄为监临官,以督理之;不特百姓受惠,岛中仓储,亦可乘官买之便搭运,较之私买,更为妥便。不识吾兄以为如何?”玉麟沉吟道:“此事有益民生甚大,兼以吾兄之命,弟何敢辞?但弟系本地人,为本地之官,殊有未便!”素臣道:“专司仓务,不涉民事,正自不妨,只消于本内声明可也。”

午后,松纹送了兴阳酒及追阳药丸来。玉麟办起酒筵花烛,内外欢饮。素臣与世雄俱吃兴阳酒,即往澡室追阳汤内洗澡。素臣略洗即起,世雄洗至兴发,方与紫绡成婚。这两个是旧交,但从前还是虚套,此番得承实惠,新娘之喜可知;新郎已绝生育之念,此夜露滴牡丹,涓涓不断,更自快活非常。金砚向素臣磕头进去,与柏氏成婚。这两个是新交,金砚走跳如风,矫捷可知,柏氏翻滚如球,灵便可想,钻天动正配了满床飞,更是天生一对也。次日起来,两对夫妻齐到素臣房中叩谢。素臣问世雄:“兴阳酒、追阳汤效否?”

世雄涨红脸道:“真个有效!以后如能生育,皆文爷所赐也!”素臣大喜道:“既如此,我便放心进衙去了。”因嘱咐玉麟将金枝、晚香先送回,领着松纹等出门,只见一座石牌坊前围着百十人,坊脚下倒有一个女人,满面血污。素臣仔细看时,竟是又全第三妾焦氏。正是:

极臭壤中生瑞草,最污泥内产奇葩。

总评:

又全掀髯大笑一段,真有笔歌墨舞之致,欲抑故扬、欲合故开。文法之秘,若平平说去,便减无数气色,何能夺目?

廖监变头,至此始为揭破,素臣云“经年之疑释于一旦”,余亦云三十回以前之疑释于一旦。素臣抚掌大笑,余不禁抚膺大恸,我亦有知识亦有灵明,何乃昏昏邓邓,任作者覆人盆底,不放一线日光入我之目也,悲夫!

带来的人遇见文管家,与前五十三回百忙里不见奚囊,及遇见东阿山庄头目,一路上说了几句话相应。然则作者一面覆盆,一面透进日光,非全掩读者之目也。总缘心不细、机不灵,故如没缝鸭蛋,钻研不破耳!此后读书,一句一字不可放过,切记、切记!

不覆盆不见作者之巧,不透进日光尚不见作者之巧之绝伦也!何故不见奚囊?何故与头目说话?作者明明透进日光,而读者紧闭双目,不一注视,枉自抓心挖肚,爬搔不着,则唯有极口赞叹作者之巧之绝伦而已。余故曰此后读书,一字一句不可放过也。以前读书,亦知一字一句不可放过,无奈读他书此法即明,读此书此法即昧。以他书之一句一宇,皆自画供招;此书之一句一字,如囫囵鸭蛋也。不见奚囊说几句话数字中,岂知有世雄跟至省城、探知廖宦要银、赶回山庄、假托里长、公凑三个银子孝敬之事,非今日世雄亲口一五一十告诉出来,仍自昏昏邓邓,在盆里过活也,则亦唯有极口赞叹作者之巧之绝伦而已!

毒蟒于此出见,虽则闲闲一笔,光焰何等烜赫。伦父极力铺张,连篇累幅,无此气势者,由于笔之钝故也。

素臣想起随氏,至监察探,非忽然想起也,固已逆料又全必有暗害之事,故下“果然有此”一句。昔人云:高才捷足。又全足岂不捷?奈素臣之奔轶绝尘何!

四更复至女监探视,素里之慎也。武侯一生只认“谨慎”二字,任事者尚其慎诸!

写府具厅会议,曲尽小人肺腑,兼见又全势力,非素臣不能剗除。在文法亦是欲抑故揭、欲翕故辟,如病人之回光反照,善医者知其死不旋踵,读者于此知又全之死不旋踵,则庶几善读书者矣!

暗叫“仙爷”一段,写痴人如绘。又全阴谋诡计无不为素臣料定,此痴念亦曾料及否?兜肩一槌,春梦方醒。五月十五,时日不爽,仙乎!仙乎!能前知若此乎!又全之称为“仙爷”也,固宜!

媒运大发,素臣数往,王麟推来,更不料随氏之外,复有世雄、金砚、山庄众弟兄、三十头目及金枝、晚香之众也。厥后兰哥、篁姑、珠儿、玉女,且化行蛮貊矣;复媒氏会男女,且赖及万方矣。不伐柯则已,一伐柯则必尽邓林之木。余故曰:此书之奇,必奇至竭情尽致;此书之妙,亦妙至竭情尽致也!

援儒入墨之徒,能百变其词,以乱圣人之中;不能一试其巧,以乱圣人之庸。此千古创识,千古定论。宗杲、天觉、子瞻、子由及陆王之徒读之,必通身汗下,欲置一喙不能矣。魏先生欲刊人中庸章句,云发诸儒未发之秘,息群邪欲逞之辞,有功于性学者,亦甚钜哉。读”异端唯不能庸,故不能和”一段,乃知子由所论中和,直是矢橛!朱子言中庸之中,实包中和之义,而未诀“庸”字之秘。为圣道筑一万里长城,岂特留此义以待素臣耶?以素臣“庸”字之义辟子静,子静虽有百喙何辩?固不待往返诘难,如太极图说之词费也。驳去西山先生君子有取之言,分别圣人、老氏同异,一字一句,如犀分水,如锥画沙。老氏何幸而遇西山,何不幸而遇素臣。孔子曰:恶莠恐其乱苗也。素臣亦曰:恶老氏恐其乱圣人也。西山先生其犹认莠作苗者欤?不特西山宋儒类此者多,惜未得见此书而读之。

曾参、文帝受老氏之害,语创而确不可磨。井田礼乐一废,不复有志子二帝三王之治者,曾参无论已,能不太息痛恨于文帝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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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山四皓
思维是灵魂的自我谈话
你要是这样可就没劲了
友谊别像投名状,爱情别唱云水谣
可能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即使落的泪再多
言不由衷的反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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