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夏敬渠

连日天气暴热,玉麟命成衣赶出几件生纱衫子,给赤瑛、红瑶穿着。饮至日西,天气愈热,玉麟强着素臣,除去巾帻,脱下外衣;各人俱穿着一件短衫,一件长衫。别人的,还有熟纱轻绢夹杂;惟赤瑛夫妇两件俱是最薄的生纱,日光照着纱面,不见肌肤;珠光直透纱眼,显出皮肤。红瑶忽然看见赤瑛上身红的是斑,白的是肉;急把自己胸前一看,也是如此,故不觉失声,忙要进房去换。玉麟问知其故道:“不必,此间并无外人,你两人天生奇体,原该与父母们赏鉴一回;但令脱衣露体,未免太亵!今得此神珠,宝光透入,使奇体隐见于层纱之中,既不亵狎,又可赏鉴。天既生此奇质,故复赐此奇珠以显之,不当复以为嫌也!”红瑶几次起身,俱被玉麟阻住。众人因注目而视,见两人皮肉白润斑记之红鲜,丝毫无二。翠云、碧云,更见得斑之大小疏密,无不相同;姑娘只多了一条抹胸,其余肉色斑痕,与姑爷无二;即使画工着意泞染,亦不能一色均匀如此,想来背上也是一般的了。红瑶的乳母及几个丫鬟,俱站立赤瑛、红瑶背后,逐细看视回说道:“姑爷、姑娘背上,也是一色花样,就和这花纱一般,要寻出一点疏密处,也不能的。”洪氏坐在上面,看不仔细,因唤二人上去,反复看视。见赤瑛两乳竟如发酵馒头;暗喜:男子有此大乳,定系贵相!乳头四围各围着七粒朱斑,如两朵娇花。因用手伸入红瑶衣内,解去抹胸,露出两乳,大小与赤瑛无异,乳头四面围的七点朱斑,亦无不相同,惊喜不已。红瑶胀红两颊,把抹胸系好,与赤瑛仍回原座。素臣赞叹道:“造物者之奇,有以不同而见,则虽以至易同之物亦各不相同;有以同而见,则虽以至难同之物,亦无一不同。观两人之奇体,真所谓化工不可为也!”是日,赤瑛、红瑶坚留素臣上阁,仍设两榻,与玉麟对卧,直如子女一般,殷勤服侍,不必絮述。二十一日晌午,察院门子送信,金相次日到县,请素臣于二十三日清晨起身至前途相会。素臣连忙修书,交付奚囊,令其亦于二十三日起身回江西。玉麟因素臣欲带锦囊同去,遂把松纹赠与素臣道:“此奴虽不及锦囊武艺,亦略有膂力,略谙刀法,可以代之;梦中服侍吾兄,亦前定也。”素臣辞身。

玉麟道:“不止松纹,尚有其父其母,一并送与兄。”因唤张顺、沈家前来叩见,道:“此仆颇谙武艺,兼知写算;吾兄之仆,非老即幼,少不得一房壮仆经理家事。张顺一子一女,女即天丝;一则使其骨肉俱得团聚,二则天丝在路,有父母丈夫相依,不至只身无伴,实为两便!”素臣看那张顺颇觉老成,沈家亦颇诚实,天丝只身亦有未便,因遂允从。定于二十三日五更出门,以省耳目。玉麟于念二日日中,同戴、刘两人在天籁堂设席饯行。至夜,同妻妾婿女栖凤阁设席饯行。红瑶递上六副贺仪,是水夫人一副,素臣夫妻一副,三妾三副,金相夫妻一副。素臣再三辞去三妾三副,把两副交给奚囊带回,一副交与松纹收在行李之内。次日,五鼓起身,抄过北门大路上来,相近城角边路旁有一簇人,围一死尸,焚化纸钱,见素臣轿子将到,一哄跑散。素臣于轿中,见那死尸两足忽动,忙喝令住轿。下去看时是才被人打死的一个汉子,摸其心胸,尚有温气。再看那些化纸之人,已俱跑避无踪,不知何故。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轿夫,跪地磕头,眼中滴泪,不胜惊异,因问其缘故。那轿夫慌忙拭泪而起,亦似有惊惧之意,欲言仍止。被素臣逼问,方说:“这尸是个义贼,小的曾受他恩;那些化纸的人,想来也是受过恩的。因见老爷轿到,怕有干连,才跑掉的了。”素臣心疑,即不再问。忙叫送来的家人去取一床草荐;又分付一人回家,备轿子绳索,即刻送来。家人忙赶过城角,打开一熟人之门讨了一床草荐。素臣将死人卷好,解开裤子,向着草荐上小解。这一场小解方完,家人已催到轿子绳索,素臣把死人连荐,扛入轿内,用绳索缚好,一同抬去。走有二十余里,门子候在道旁,领到一镇市下店打尖。素臣命把那乘轿也抬入上房,揭荐看时,已有气息。遂复捆好,打发家人轿夫回去,另换轿马夫役上路。至晚下店解开绳索,把草荐连人抬至自己住房之内,揭开看时其人已活。素臣大喜,命松纹取米汤饮之,并敷以易容丸。至夜金相始到,即进素臣所卧客房相见。素臣备述结婚之事,并送上贺仪。金相道:“怎如此丰盛,忒过当了!”因问:“荐中何人?”素臣道:“此在路所救,大约可生,不特活其一命,并疑系弟所闻名之人;当俟其伤痊问之。”

如此两日,已到莱州察院。那人得素臣之溺,浑身浸透,伤俱拔出;连日服下药饵汤饮,已能行动。素臣逐细根问,那人跪地,垂泪说道:“小的姓金名铃,系有名积贼。但只偷富户,分济贫穷,并不偷窃贫民。前日为酒所醉,被外路捕役缉获;同伙四五人,因屡受官府司责比,恨小的切骨,不及解官,鞭棰交下,登时打死。小的蒙老爷救命之恩,不敢不实说,若能留小的性命,自有报效之处!”素臣道:“有一金铃曾行刺过靳太监之侄靳仁,你莫非是他吗?”金铃磕头道:“小的不敢瞒,小的曾刺过他。”素臣问:“何故行刺?”金铃道:“前年在南通州想偷一个大商铺,进他后楼,伏在床顶板上。那知这家母女两个哭泣不止;有一女眷进来劝问,其母从头告诉。才知道靳仁在船,窥见其女貌美,着人来分付,要去做妾。其父不敢不从。其母俱不情愿,故此啼哭。小的那时把偷窃之念搁起,竟下河去,寻着靳仁坐船,潜至船中,伺其上床睡熟,揭帐行刺,登时刺死。便飞身而出,远避京东。后来才知道那帐子是鸳鸯帐,他揭帐上床,即揭帐下床,里面另有卧处。小的刺死的是一个娈童,并非靳仁。”素臣道:“你既当时逃脱,何由知是你行刺?”金铃道:“小的行窃,俱带有纸燕为记;窃过,即插一纸燕于事主之家,恐其拖累无辜。小的那日行刺之后,即插纸燕于船,靳仁党羽有知道小的名字的,故见纸燕,即知系金铃也。”素臣道:“江湖上有一贼,诨名燕飞来,可是你吗?”金铃答说:“正是。”素臣道:“偷富济贫,虽愈于平常鼠贼;究系窃盗,岂人所为?况一经拿获,即受极刑。比如前日死在路旁,尸骨暴露,检验狼藉,你还能偷富济贫否?父母生你下来,岂愿你为窃贼,败坏门风?我看你相貌尽有出息,若能改邪归正,即你这本事,军营之中,侦探间谍,得有功绩,便可出身,何苦为此辱身败名之事!”金铃哭道:“老爷分付,句句好话;小的情愿痛改前非!”素臣道:“你肯改恶从善,便收你做长随;如有功绩,当提拔你。”金铃磕头感谢,跪问素臣名姓,素臣以实告之。金铃连连磕头道:“小的梦想不到是文忠臣老爷!小的闻老爷的名,再不能见老爷的面,哪知今日救小的性命,就是老爷!小的也不愿老爷提拔,只愿一世长随报效!”素臣因改名金砚,道:“铃是最活动的东西,又最有声响;砚是最安静的物事,又声息俱无。你只消在原名、今名取义上着想,一切作为,收敛入静,俱如砚,不如铃,便是你一生受用!”金铃叩首领训。自此素臣得一灵警机密心腹爪牙矣!当夜,金相与素臣商议又全之事,素臣道:“且待放告,如有人告他,便不消另起炉灶了!”

次日开告,收进状子,恰有两纸是告李金的:一件白占田房事,是监生田半千,告又全骗立契券,分文不付,贿中串赖,白执田房;一件杀命灭踪事,是孀妇成袁氏,告又全诱其子成渊至家,食其阳精,致死灭踪。素臣批田半千之状道:“查契载一平交兑,又未另立欠字,尚敢以白占刁控;既经府县批饬,复敢越渎,非审坐诬,不足蔽辜!候提讯。”批成袁氏之状道:“并无证据诬告人命,应按律反坐!候吊卷查夺。”金相看批极口称赞,发将出去。按院刑房,抄送又全,又全大喜道:“按君清廉风力,关节不通;所虑的,就是这一个衙门。如今这批,是反坐无疑的;将来诸事更可为矣!因忙忙打算听宪之事,素臣分付金砚去察探又全食精致死之人尸骸埋藏何处,金砚道:“这不消察探,都在他第九进房后夹墙之内。”素臣道:“你何由而知?”金砚道:“小的专以偷富济贫为事;李又全系本府第一富宦,小的去偷过四五遍。有两遍,日间都不出来,就藏在夹墙内的。尸骸数十具,也有已腐的,也有未腐的,只打开夹墙便见。”

素臣道:“你去四五遍,偷过他若干财物?怎日里也藏在夹墙则甚?”

金砚道:“小的只偷金银,别的首饰、衣服、钱钞,俱不偷的。他库房内有一大铜柜,想是装金银珠玉贵重之物的;却四面无痕,不知从何开入。小的为这铜柜,费尽心机,撬它不开,弄它不破,故此藏在夹墙之内,用水磨工夫去打算他;岂知终究没有!虽走了四五遍,其实俱没有偷成。”素臣道:“这便不难了!”因分付打下一对大熟铜锤,每柄四十斤重,复取几百条麻绳备用。仍着金砚往探现在有无食精之人。次早回报:“有一大汉养在歌姬房内。”素臣暗喜:“此大汉命当有救,亦一快也!”成袁氏一案由府由县,多几层转折。

田半千一案,人犯已齐,即挂初二日早堂听审。初二日早鼓,正欲调兵,恰好接天津总兵焦羽咨文一角,拆看时,是知会巡防海盗的。素臣因把咨文留下不发,传出令箭,密谕中军,挑选精兵一百名,干役四十名,要赴属县会拿钦犯,齐集时禀候委员。中军猜是津镇咨文之事,急急的赶办去了。金相一面传刑厅,一面坐大堂,带进又全等一干人证审讯。先唤田半千上去问供,半千供:“卖田房一业,议价一千六百两,各项酒礼喜银二百两。成契时,只交押契银五十两,说定三日内交银,监生要立欠字,原中说:‘日子迟要立欠字,三日内何必立字?交易大概如此,岂有白执你田房这理?’监生因话在情理,又全又是巨富,一时大意,未立欠字。不料三日内并不交价,去寻原中,都推说不在家。只得独自一人去领价,又全亦回外出。迁延半月有余,才得会面,讲到价银,又全竟说是当日交清。监生气极与他闹嚷,被他喝令豪仆赶逐出来。去寻原中,俱不见面。又全反先在县告状,告监生霸业不交。审时,原中受贿袒供,县主立押交庄,冤沉海底,求青天伸雪!”金相冷笑道:“一千八百两契价,只交五十两银子,便全执你产业,那有此情理!且问了中证,夹将起来,怕你不招!”田半千吓得嚎哭起来,金相喝令衙役采将下去。正待叫原中问供,中军禀:“兵役已齐,刑厅已到。”金相连忙传进说道:“本院要委贵厅密拿,但事干重大,本院须得亲去。这件事就烦一问,问过中证,把田半千锁押,李锦衣客厅宽坐。本院今日必回,刑讯过便可完结。”说毕,匆匆起身。刑厅把一干人犯,带至西半边审问。金相领着兵役出城,素臣一乘小轿,带着金砚,已先在月城内等候,遂同至又全门首。一面知会府县,一面将又全住宅及对面饭铺围住。金相分付:“此系钦犯,如纵放一人,立时处死!”令巡捕搜捉饭店店主伙计,并一切帐目衣物。令金砚引导,亲至又全宅内。素臣杂在众衙役中,簇拥而入,逢人便拿,有倔强的,素臣便上前擒获。直进后边;堵住内院总门,金砚领着衙役,先入一歌姬房内,见炕上赤条条地躺着一个大汉,合一个赤身女子拥抱而睡,一齐上前捉住,用绳捆起。金砚复领各役入内,是男俱捆作四马攒蹄,是女俱反缚两手,赶入一个院内关禁。直到第九进屋后,金砚道:“这便是夹墙了。”素臣挥锤连击,登时开了月洞,果见夹弄之内,无数尸首。府县已俱赶到,金相把尸首点明具数,交给知县,令传成袁氏认尸。带着知府,往各处搜查。搜到库房,见盔甲军器无数,正中一口大铜柜,四面无痕。素臣一锤而破,内有玉带一条,金甲一副,其余都是金银珠宝,别无犯禁之物;因令知府造册开报,又打进丹房,都是些符?、道书、药丸、酒果,只一尊吕祖是镀金的,连座有四尺多高,当将封条封起。又全屋宇本多,又极曲折,亏得金砚如走熟的一般,才得搜遍,却搜不出扎付、私书等物。素臣在金相耳边说了几句,因就坐在内堂,把又全妻妾带上,着几个丫鬟指名出来。丫鬟逐个指出道:“这是太太,这是大姨,”排头指法,指到随氏道:“这是仙娘。”

金相喝道:“怎有这等称呼?定是妖人了!”丫鬟道:“不是妖人,是仙爷前世的妻子,现有仙诗,在后堂板壁之上。”

金相立命衙役拆来,并这妖人带至衙门听审。余俱封锁,交知府拨官媒妇看守,一应家口姓名,米谷器用,令知县按数造册,男人俱分下府县两监。留下一半衙役,五十名兵将,抄出一切帐簿书札封好,同素臣、金砚看守房屋,绕宅巡逻,自己带着一半衙役,五十名兵将,押着随氏并大汉、歌姬三人回衙审讯。刑厅在院,因无欠字,中证又俱袒又全,惟有把原告吹求,要拶要夹的吓唬。半千着急,磕头如捣的求饶。却亏金相吩咐过,回来刑讯,故未用刑;已属无可审讯。依着金相之言,将田半千锁押,陪着又全在堂畔客厅坐等。候至金相放炮回衙,理刑方同着又全,下阶迎接。又全忽见随氏、大汉、歌姬,登时失色。暗忖:按院起兵密拿钦犯,竟是拿我!若非抄没,此三人如何得至?所藏密札诰敕,不知曾否抄得?是天津来的文书,莫非景王事破,连武国宪也拿了?心头如小鹿一般乱撞。金相吩咐:“带犯官李金。”衙役吆喝一声,蜂拿上去。金相把旗鼓一击,喝:“把平日作过恶端,从实招来!”又全按着胆答道:“犯官因质弱,误听方士之言,必须阳精补益;平日诱人至家,服用其精,也是有的,但并不伤他性命,每日以参汤调养,服过两回,即厚赠使去。此外并无恶端。”金相道:“夹弄中几十具尸骸,是何处来的?还狡供并不伤性吗?库中军器甲胄无数,家中姬妾号称仙娘,据婢女说是仙爷之妻,明是畜养妖人,图谋叛逆,还不实供,讨动刑吗?”又全此时方知独拿随氏之故,暗忖:按院口声还未搜出密札诰敕,心便略定。因探一句道:“今日之举,宪天还是访闻;还是奉旨,怎就说动刑的话?金相道:“本院虽未奉旨,敕书上载明,一应势恶土豪,贪官污吏,俱得剪除拿问,你现犯图逆谋命重罪,还敢以职官挟制,说是动不得刑吗?”又全见并未奉旨,又不涉景府,胆愈壮旺,遂朗朗答道:“又全职任衣佥,边方有事,简选统兵,例得列名,甲胄军器,俱应预备。自丁忧回籍以后,虽未赴补,恐一旦召用,或经荐举,即系需用之物,故旧日所存,均未报缴,至仙娘之称,不过因其聪慧,聊以宠之。人家姬妾婢女,以仙字称呼者,指不胜屈;此又犯何条款?若说畜养妖人,试问有何凭据?止不过奴婢有过,责处致死,隐匿未报,是又全的罪名。又全不才,亦是三品京堂,宪台又未赐剑,即有过犯,亦当提参出去,候旨勘问,何得冲墙破户,凶抄辱籍?)已见随氏、歌姬。又全叛逆有据,罪应抄没;若只凭军器甲胄,姬妾称谓,诬陷罗织,窃恐宪台之罪,较重于又全矣!”金相道:“要还你叛逆之据,却也不难!”

吩咐带下去,先把歌姬带上。见男女二人,都只有一块破绸遮着前阴,忙令取衣裤着好,然后审问。那歌姬无可狡赖,供称:“丑妇王氏,是又全第十院歌姬。这人是前月二十六日进来,用过精后发来温养,因有官事,尚未复用。”金相问:“从前用过若干?骸骨可都丢在夹墙之内?”歌姬始而抵赖,及拶上拶子,只得实供:“从前用过共十三人;只有一个相面的是仙人,不曾死,驾云而去。其余用到后来,便都丧命,就撩在夹墙内的。”因问那大汉,据供:“小的巫明,是东平州人,因至莱州投亲,下在张家饭店,偶然小解,被这女子在对面楼窗内看见,诱将进去,吸过一回精。幸彼有事,未曾再吸,得留残喘!”金相令两人都画了供,带将下去。只见掖县知县押了成袁氏来回说:“夹弄中尸骸,年月久近不一,有十余具不曾腐烂。这成袁氏之子成渊,更是面色如生,经袁氏认明。卑职恐有捏冒,又传了四邻族分来,都一口咬定,是成渊之尸,取有甘结,求大老爷查察!”

金相发放袁氏宁家,将供结附卷。复带上李金,喝问道:“你食精前后致死十二人,现据王氏供明;成渊这尸,又经掖县验明;穷凶极恶,死有余辜!只怕不必叛逆,也该抄没的了!”又全勉强答道:“王氏是畏刑屈招;只这成渊邂逅致死,其余都是用过两遍,厚赠而去的。况律上致死人命也只治罪,并无抄没这条。又全即属有罪,宪台亦干未便!”金相道:“好一张利嘴!先锁起来!”众军牢吆喝一声,锁上铁链。又全大叫:“不题参奉旨,擅锁朝廷大员,只恐锁便容易,放便烦难!”金相道:“还你不难!”吩咐:“带那仙娘上来!”

随氏被按院问出仙娘名目,喝是妖人,带回审问,知道必受刑法,惊惧非常。那知将出大门,忽见素臣捱近身边,示之以意,即走入轿中,飞抬而去,便知是素臣前来救拔,登时转悲为喜。到得堂上,便毫无惊惧,安心听审。此时叫将上去,不慌不忙,从容跪下。金相道:“本院不问你别事,只问你又全的札付及一切机密书札,藏在何处?若据实说出,便免你罪!”随氏道:“又全有无札付,小妇人不知;只知道凡有机密书信,俱藏入丹房内吕祖肚中。”金相大喜,分付把随氏交付狱官,散禁女监,令门役唤出金砚,随同掖县,飞赴丹房去取吕祖。不一时,取到,令衙役拆开。衙役等四面相看,没些痕迹,用手拧扭,即弄不开。金相道:“这与铜柜一般,快取那铜锤来。”金砚掇出一柄铜锤,衙役内挤出一个有膂力的,双手捧起,向那金座上打下,登时打碎。座内满贮密札。吕仙像内,卷着一纸诰命,是推诚翌运中丞左都督东莱公李金衔名,后面隆教年月,押着“诰命之宝”一颗朱玺。因唤上又全问:“叛逆有据元据?”又全面如土色,哑口无言。把把又全加起镣铐,盘上九条大链,命刑庭押赴府监。将大汉管押,王氏收禁。退堂进来,与素臣商议,如何办法。素臣道:“既有此密札诰命,即有靳监神力,亦难挽回。但其家属内,如随氏、焦氏,皆本良善;其余岂无类此?若照反逆例,一概连坐,未免枉累!应细加审鞫,分别办理方好。”金相道:“本该如此。但现在皇上有恙,系东宫监国,恐一时病愈,必由靳监之手,事未可及,又须急办为妙!”素臣大喜道:“弟不知东宫亲政,此天意也!如今连夜草起奏折,声明又全妻妾奴婢,由于准折抢逼者多;现将党恶者依律问拟,其余分别给亲入官。一面笺达东宫,竟说是现同弟妥办,必不致失出贻患,只求严密查办景王,使迅雷不及掩耳,便可铲除靳竖逆谋。并求特敕,便宜行事,以免掣肘。东宫仁明深信小弟,必无不准之事!”金相大喜,连夜草成奏笺,黎明拜发。素臣、金相如此密速,岂知已为又全所料。又全一落府监,即有心腹家人进来探视。又全埋冤道:“我在里边听审,不能转变,你们在外,怎不想救护家中?也不通一信与我?”家人道:“小的们一心打探听审之事,并不知按院到家抄没;及闻信后,急赶回家,已经兵役围住,合宅家人俱被捉获;小的若即救护,亦必被擒。因复赶到衙门,想要通信进来,岂知中军闻知按院奉旨捉拿钦犯,想又奉过密谕,在辕门领兵防守,密不通风。小的们恐被拿获,不敢近前,只提约齐未获之人,一处商议,想要行凶劫夺。一则近者大半被获,远者未得风声,人力不足;二则老爷及家眷分在两处,难于兼顾;三则未知事体若何,不敢冒昧行险。如今人已渐齐,只听老爷主意,小的赴汤蹈火去做就是了!”

又全道:“按院已将我诰敕密札搜去,缓则三日,速则明日,就有奏本,必将我敕札同送,好坐实我罪。按院清廉风力,一切书札、贿赂,不消提起。如今第一着棋子,是劫夺奏本;须多着人,预伏城外荒野去处,留几个精细的,在察院前伺候,听着炮声,两处留心察探,无论他人多人少,明走暗走,总要打夺来,登时烧毁灭迹,就有杀伤,也顾他不得了!且防过这三日,再作计较,若能截住奏本,烧去凭据;这事就易为了!至我这监中一切上下使费,俱要十分从厚,可向外县各庄头、解铺、盐窝、商船等处支取,不可惜费。家人们监在各处,使费也要周备。王氏虽供出致死食精之人,却是拶逼出来,其情可恕。独有随氏之淫妇,受我厚恩,当官去,不等刑法,连重话没一句,就把我藏匿敕札,一口供出;若不处死她,此恨怎消?你可许那管女监的,多则一千,少则五百,只在明晚,要取她气绝,来回我话。须要速办,迟恐生变,即再多费些,也顾不得。此后你们不可出头,恐被缉拿;须托平日信得过的伙计门客,出来料理通信,切记切记!”众家人领命而去,连夜出城埋伏要路。

次日平明,听着一连九炮,知本已出,各人打起唿哨,知会已定。只见远远的一匹马,直冲而来,众人见是空身,疑是前站;复有留在衙门打探的家人,如飞在后,摇手示意;大家遂不动手,由他过去。须臾,一二十个健役,簇拥两三匹马,飞奔而来。有一匹马上,背着黄袱本箱,情知是了;后面家人亦指点着。遂大家一齐动手,挑柴的拔出扁担,种田的扛起锄头,脚贩乞儿,草中岸侧,各执器械,蜂拥而出,团团围住。那一二十个健役,急忙上前救护,怎当得又全的家人闲汉,俱是挑选来的勇健之辈,忘命之徒?一阵混打,已把健役打得头破血流,五零四散,跌扑奔逃,那背本的承差已被扯下马来,攒殴倒地,打开本匣,搜出诰命密札,并一道奏本,把预备的火种登时烧毁,一哄而散。正是:

计有千般分巧拙,棋高一着定输赢。

总评:

此书之奇必奇至竭情尽致,故其妙亦遂竭情尽致。如红瑶、赤瑛各有朱斑,奇矣!而未至竭情尽致也,则先以玉人、血茜形之,续以男仙似男,女仙似女足之,此复放笔写其朱班一色,花样如花纱一般毫无疏密,然后乃为竭情尽致。奇至此,乃更无有奇于此者矣;妙至此,乃更无有妙于此者矣。

向死尸焚化纸钱,本是常情,而见有轿来而一哄跑散,则奇矣。既已跑避无踪,何能知其故?回头一着其妙无伦。读者须于转换处着意求之,此类是也。

素臣救金铃之命,许收长随并许提拔,金铃止于磕头感谢;而一闻文忠臣之名,即连磕头,不愿提拔、愿长随一世。作者教忠之心昭然若揭矣。篇中如此不一而足,总使缙绅舆台、衣冠贼盗、老幼妇女、华夏蛮夷同此—心、同此一性,无少差别,足与孟子“性善”之旨互相发明,更不特教忠而已,真有功性学之文!

除大奸者当不动声色,而素臣之于又全,又妙在动以声色。田半千、成袁氏之状两批俱袒又全,使其大喜过望,坦然赴审;然后假津镇咨文亲往搜查,既如迅雷不及掩耳,而又全安心在辕侯按君回,更想不到其家之现被抄没也,即有通天手段从何施展?此足为除大奸之法。

得金铃用处极多,此特其一端耳。而尸骸不须察探,回报食精之人房屋更加走熟,非金铃即未能取又全如探囊也。素臣以便浸金铃,而得除又全,则虽谓素臣之除,又全亦由于神便也可。

素臣之得祸由于一便,其除奸亦由于一便,故于九姨、大桃口中极赞之。君以便始亦以便终,大是奇事!

又全之新先如鹿撞,继乃略定,后愈壮旺,何等曲折。庸手于此率不经意,便成疵累。如一匹明光锦,不特间杂麻布不得,即一丝一缕有跳梭接扣处,亦减色也。

又全按胆而答是一样活,察探口风是一样话,探出未经奉旨是一样话,喋喋利口,不止武勇、财势为雄,他自非素臣其孰能除之?

劫夺奏本大是绝招,又全令人家打夺下来,登时烧毁灭迹,尤为老劫。到知即因此贸然一烧,致从忙里错邪此则老奸所不及料者!

劫夺奏本,善读者或料及;此取随氏气绝,善读者不能料及。唯不能料及,而后叹其文为不可及也欤!
资源编号:ZY1525999;资源类别:(国学学习图书);收集时间:2020-05-08;资源参考链接
最新收录: 做有序的自己,等待万物的更新

上 一 条: 野叟曝言 夏敬渠 第八十六回 负腹无谋空拟罡风搅海 拍肩有谶果然明镜中天

下 一 条: 野叟曝言 夏敬渠 第八十四回 香烈扶危梦得两颗珠子 瑛瑶成配天生一对玉人

其它收录: 挽王简卿侍郎三首
On no account can we ignore the value of knowledge.
题巴州光福寺楠木

时间教会了我们很多东西,有些我们曾经认为根本没有的
掌柜:你有什么目标
金秋的岁月,丰收的季节
寂寞时,溯流而上

相关评论:
(欢迎网友发表评论,请注意网络文明)
(不支持 HTML 显示,请勿发HTML代码)
(评论需审核后才能显示)
217.195.136.*欧洲 网友 于 发表评论 :
沉思...

【爱学语言】我们致力于分享国内互联网优秀语言学习资源,如果你也有类似的爱好,请把你收集的语言学习资源推荐给我们,我们会择优在爱学英语中刊登您的资源。

推荐邮箱:401650071###qq.com (请将###换成@)

【爱学英语】所有资源都来源互联网公开资料或网友推荐,如果侵权或损害您的利益了,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谢谢。联系邮箱:401650071###qq.com (请将###换成@)
资源搜索   【手机版入口
站长推荐
高中常见动词的错误用法
表语从句用法讲解
主谓一致
倒装结构
引导的主语从句的what
不定式一般式用法
法苑珠林 释道世 卷八十五
初中英语定语从句讲解
将来完成时的定义、用法、结构...
英语简单句的五种基本句型典型...
18种名词做主语时的主谓一致...
不能用被动语态的情况
other, the oth...
初中英语定语从句讲解
最新收集
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分道扬镳都很...
温柔是理性的本质,理性是极致...
与其自寻烦恼,不如看淡一切
心宽则百事皆欢,烦恼自然消散
勇敢的尝试,胜过无尽的等待
空想千百遍,不如尝试一遍
面对困境时,更要心静如水
活得通透,是懂得在困境中深思
你每一步的前行,都是为了不辜...
沉淀与领悟才是活得通透的关键
追寻内心的宁静,不被外界纷扰...
这短暂人生,终将逝去
通透之心,领悟世间万物之美
人生没有绝对的公平,与其抱怨


Copyright (c) 2025 aixyy.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进入旧版本

粤ICP备15078687号